医疗站里弥漫着草药和血气的味道，窗外透进的天光带着雨后的清冷。
林墨曦睁开眼，意识从时间乱流的深渊彻底挣脱，回归现实的锚点便是眼前这双布满血丝、写满疲惫与担忧的眼睛。陆晨光。他离得很近，近到她能看清他眼瞳里自己苍白虚弱的倒影，能感受到他因过度消耗而紊乱微弱的呼吸。
她没有立刻移开目光，也没有如同往常般立刻撑起冰冷的屏障。脑海中那幅颠覆性的画面——前世他临死前那复杂至极、欲言又止的眼神，如同烙印，灼烧着她的理智。
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，只有油灯芯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。
最终，是林墨曦先开了口。声音干涩沙哑，如同砂纸摩擦，带着重伤初醒的虚弱，却异常清晰：
“我昏迷了多久？”
陆晨光似乎没料到她会先问这个，愣了一下，才哑声回答：“三天。”
“基地情况？”
“石队和陈芸在稳定局面。牺牲者的后事……基本处理完了。英烈墙，已经开始动工。”他顿了顿，补充道，“你昏迷前说的……大家都记得。”
林墨曦微微阖眼，似乎在消化这些信息，又像是在积蓄力气。片刻后，她重新睁开眼，目光锐利地钉在陆晨光脸上，那眼神，仿佛要穿透皮囊，直抵灵魂深处。
“你……一直在这里？”她问，语气平静，却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审视。
陆晨光迎着她的目光，没有躲闪，只是那眼底的疲惫更深了，他轻轻“嗯”了一声，算是回答。
又是一阵沉默。空气仿佛凝滞。
然后，林墨曦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头、几乎要破茧而出的问题。她的声音依旧不高，却像一把冰冷的锥子，猝不及防地刺向那段尘封的、血色的过往：
“前世，天台之上。”她盯着他的眼睛，一字一顿，“你最后，想对我说什么？”
轰！
仿佛一道惊雷在陆晨光脑海中炸开！
他整个人剧烈地一震，原本就苍白的脸瞬间血色尽褪，连嘴唇都失去了最后一点颜色。那双刚刚还盛满担忧的眼睛，此刻被巨大的痛苦、挣扎、以及某种深可见骨的恐惧瞬间填满！他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，呼吸骤然急促起来，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，几乎要从床边的凳子上滑落。
他看着她，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，还有……一种近乎哀求的悲恸。那段记忆，是他背负的最大罪孽，也是他最深的梦魇。他从未想过，她会在此刻，以此种方式，如此直接地撕开这血淋淋的伤疤！
“你……你看到了什么？”他声音发颤，带着一丝侥幸，或许她只是怀疑，并非真的窥见了什么。
“我看到你的眼睛。”林墨曦的声音冰冷而确定，“那不是背叛者的眼神。”
这句话，彻底击溃了陆晨光试图构筑的脆弱防线。他猛地低下头，双手死死攥住了自己的头发，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，喉咙里发出压抑的、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。巨大的痛苦几乎要将他撕裂。
告诉他！告诉她真相！这个念头如同魔咒，在他脑海中疯狂叫嚣。为自己辩解，告诉她他并非真心背叛，告诉她他当时的无奈与挣扎！
可是……不能说！
那个真相，太过残酷！它牵扯的不仅仅是他们两人，更关乎一个庞大而恐怖的布局，关乎她可能根本无法承受的打击！现在告诉她，无异于在她最虚弱的时候，将她推向另一个更绝望的深渊！他亲眼见过她知道“真相”后的结局……那比死亡更令人窒息！
巨大的矛盾与痛苦在他心中疯狂冲撞，几乎要将他撑爆。
良久，他才缓缓抬起头。脸上泪痕未干，眼神却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疲惫与深不见底的苦涩。他迎上林墨曦那双执着寻求答案的冰眸，嘴唇翕动了数次，最终，用尽全身力气，从牙缝里挤出破碎的话语：
“现在……还不是时候。”
他看到她眼中闪过一丝凌厉的光芒，似乎要追问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