本递给面前的卞皇后。
灯火下,他稚气未脱的脸庞上,却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深沉,唇线绷紧,眉心聚成一道深壑。
“姑母请看,这是从冯昭送往邺城的信使身上截获的。信中称,司马昭已在豫州暗中集结兵马,对外宣称是为‘防备吴军北上’,实则剑指洛阳,意图不明。”
卞皇后细长的眉毛微微蹙起,指尖轻抚信纸边缘,触到一丝不易察觉的药香——那是特制蜡封才有的气味。
“司马师与司马昭兄弟不睦,朝野皆知。他若真有心反其兄,对我们而言,岂非一件好事?”
曹髦轻轻摇头,目光落在棋盘之上,指尖拂过一枚黑子,冰凉的玉石触感让他稍稍镇定。
窗外风过竹林,沙沙作响,仿佛千军万马奔腾于耳畔。
“两虎相争,必有一伤。但若胜出的是一头更饥饿、更强大的猛虎,对我们这群羔羊而言,反倒是更大的灾难。”他的声音不大,却透着一股彻骨的寒意,连烛火也为之凝滞,“朕要的,不是让他们兄弟中的一个打赢,而是要让他们——谁也不敢赢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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说罢,他提起朱笔,在一方白绢上写下八个字:纵而不歼,困而不断。
笔锋顿挫之间,墨迹飞溅,如同心头滴落的血。
那一瞬,殿内寂静无声,唯余笔尖划纸的沙沙声,宛如蚕食桑叶,又似命运之网悄然收紧。
这八个字所代表的意志,如一张无形的巨网,瞬间笼罩了风雨飘摇的寿春城。
当夜,吕宣果然亲率兵马,将文钦的府邸围得水泄不通,对外宣布“软禁待查”,实则已断绝内外一切联系。
铁甲碰撞之声彻夜不息,马蹄踏地如雷,惊起城中栖鸟四散,啼鸣凄厉。
文鸯得报,怒不可遏,当即率数百亲兵赶到府外,与吕宣的部队列阵对峙,双方弓上弦,刀出鞘,箭镞在月光下泛着幽蓝寒光,空气中弥漫着汗水与铁锈混合的腥气。
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,一阵幽咽的琵琶声毫无征兆地从城南的黑暗中传来。
那声音初时细若游丝,继而婉转起伏,如泣如诉,竟是《折柳怨》。
一名抱着琵琶的盲女,由一名沉默童子引着,竟在剑拔弩张的两军阵前停下,旁若无人地奏起了曲子。
她的十指枯瘦如枝,却灵巧异常,弦音震动空气,连地面的尘土都随之微微震颤。
当曲调进入第五叠时,那独特的节拍与音律,让远处冯昭营帐中的冯昭脸色剧变。
他心头一凛——这调子竟与三年前那个雨夜刺客临终前所哼之曲惊人相似!
那时他在许都秘密联络反司马势力,事败后同谋者被斩于市,临刑前用口哨吹出半阙残调,正是此节拍……
他猛地从席上站起,打翻了案上的酒樽,琥珀色的酒液泼洒而出,在地毯上洇开一片深色痕迹,如同蔓延的阴谋。
厉声喝问:“是谁准许乐人入城的?!”
亲兵惶恐不安地跪下答道:“将军,据说是民间艺人,说是……为慰藉将士们的思乡之情,守城门的校尉便放行了……”
冯昭没有再听下去,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那乐声传来的方向,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,浸湿鬓角,顺着脸颊滑落,带来一阵黏腻的寒意。
是谁?
是谁知道他最深的秘密?!
子时,城东一处隐蔽的密室之内,蒋骁再次向一道看不清面容的黑影呈上新获得的情报。
密室内铜漏低鸣,滴水声规律如心跳。
蒋骁双手捧上一封以特殊蜡封密封的绢书,火光映出封口那枚熟悉的龙纹蜡印——与三日前从洛阳飞骑送达的一模一样。
黑影拆启,展开一方素绢,其上八字赫然在目:“纵而不歼,困而不断。”那字迹清峻瘦硬,正是陛下亲笔。
据闻这几日,天子夜夜独坐含章殿,反复誊抄此语,直至指尖渗血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