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光未明,尚书台值房内的烛火犹自挣扎着,豆大的光晕映着庾敳苍白的面容。
他已彻夜未眠,正襟危坐,将呕心沥血写就的《寒门志》初稿,一字一句地誊抄于洁白的绢册之上。
墨香混着灯油微焦的气息在鼻尖萦绕,指尖因久握毛笔而泛起木然的酸痛,每一次落笔都仿佛牵动筋骨深处的疲惫。
窗外,洛阳城尚沉睡在灰蓝色的夜幕中,远处巡更的梆子声断续传来,如心跳般低沉而规律。
就在他凝神续写之际,门外廊下陡然响起一阵嘈杂的喧哗——粗重的脚步踏碎了青石板上的薄霜,衣袍摩擦的窸窣声夹杂着压低却难掩怒意的斥责:“真是滑天下之大稽!昨日让屠夫贩卒议论国策,今日难道要让街边的乞丐也登堂入室吗?”
尖锐的讥讽刺破清晨的寒雾,数名身着旧式官服的吏员堵在廊下,面皮紧绷,眼中翻涌着被冒犯的屈辱。
为首的老主簿须发皆白,颤抖的手高举一份刚张榜的策选名录,那纸页在他掌中簌簌作响,如同秋风中最后一片枯叶。
“我高阳李氏,三代执笔,掌管文书印信,从未有过差池!如今倒好,一个连姓氏都闻所未闻的白衣,竟要与我等平起平坐,夺我印绶?”他怒吼着,双手猛然一撕——
“嗤啦!”
那份写满寒门子弟姓名的名录瞬间裂成雪片,纷纷扬扬洒落在地。
冷风从门隙钻入,卷起残纸,在空中打着旋儿,有一角甚至拂过庾敳的鞋尖,墨迹未干,触手微黏,像一道无声的嘲弄。
他握笔的手微微一僵,笔尖一顿,在绢册上留下一个浓重的墨点,宛如心头滴下的血。
他缓缓放下笔,起身走到门前,在众人鄙夷的注视下,沉默地弯下腰,一张张拾起那些破碎的纸片。
指尖掠过冰冷的地面,沾上尘灰与露水的湿意,每一片残纸边缘都锋利如刃,割得指腹生疼。
但他始终没有说一句话,只是将碎纸拢在掌心,攥得指节泛白。
就在这时,一道身影从廊柱的阴影中走了出来,正是冯诞。
他脚步轻悄,靴底几乎不触地,仿佛怕惊扰这清晨的对峙。
走近时,一股淡淡的铁锈味随风飘来——那是他袖中藏刃的气息。
他行至庾敳身边,声音压得极低,如地底暗流:“忍得一时谤,方掌万钧权。陛下要你做的是一把剖开世家毒瘤的利刃,不是一个任人攻击的箭靶。他们的叫骂声越大,证明你这把刀就越锋利。”
庾敳紧了紧掌心的碎纸,喉头滚动了一下,终是点了点头。
一个时辰后,太极殿暖阁内,炭火烧得正旺,红焰在铜炉中噼啪跳跃,热浪扑在脸上,带着松脂燃烧后的清苦气息。
曹髦身着常服,端坐御案之后,批阅着少府属官人选名单。
羊皮纸在指间沙沙翻动,墨香与暖香交织,却掩不住他眉宇间的冷峻。
他的目光在一排排陌生的名字中逡巡,最终停留在了“郤正”二字上。
此人出身蜀汉降臣之家,虽有才学,却无根基,正是他要用的人。
卞皇后悄无声息地端着一盏热茶走入,瓷杯轻放御案一角,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她温婉的面容。
“陛下,昨夜陈泰将军府中来了三位客人,都是他在兖州任上时的旧部僚属。据闻,他们密谈至三更天才散去。”
曹髦头也未抬,只从手边一摞文书中抽出一份火漆密封的密报,推到皇后面前。
密报上的字迹细如蚊足,出自北营细作之手,记录着成济部曲的最新动向:“伪作炭车的封闭大车三辆,已于昨日抵达城郊邙山下的废弃驿站,车夫及押运者共计十二人,皆为无户籍的流民,体格健壮,手上多有老茧。”
他终于抬起头,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:“你看,有人想在朝堂上联合旧人,烧了我的门;有人想在朝堂外屯兵买马,断了我的路……可惜,他们都忘了,这把火,是我先点起来的。”
话音落,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