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份沉默,如同一只无形的大手,扼住了所有人的咽喉,让他们在无尽的猜疑和恐惧中,缓缓下沉。
太极殿内,青砖缝隙间渗出夜露的寒气,踩上去黏腻而冰冷;铜鹤香炉里残存的龙涎香早已熄灭,只余一缕焦木味混着昨日血迹未净的铁锈气息,在鼻端盘旋不去。
没有人敢抬头去看龙椅上那个少年的脸。
昨夜的刺杀犹在耳畔——刀锋划破空气的锐响、侍卫倒地时甲片刮擦地面的刺耳声、喉管破裂喷涌鲜血的“噗嗤”声,仿佛仍悬于梁柱之间。
可今日的天子,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平静。
他指尖轻叩御案,发出极轻微的“嗒、嗒”两声,像更漏滴水,又似死神敲门。
这种平静,本身就是最恐怖的刑罚。
它意味着天威难测,意味着那把悬在所有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,随时都可能落下,却无人知晓它会斩向何方。
群臣屏息,只听见自己心跳如鼓,后颈冷汗滑落,顺着脊椎一路浸透中衣,凉得如同有蛇爬行。
终于,当最后一个关于漕运的奏报结束,曹髦挥了挥手,示意退朝。
群臣如蒙大赦,却又不敢动弹,直到中常侍高喊“退朝”,他们才躬着身,小心翼翼地、一步步地挪出太极殿。
每一步踏在金砖上,都像踩在薄冰之上,生怕惊起一丝回音。
每个人的鞋底都沾满了冷汗,留下湿漉漉的印痕,很快又被新一批入殿的小黄门扫去,不留痕迹。
廷尉府的大牢,与朝堂上的死寂截然不同,这里是人间炼狱。
潮湿的石壁不断渗水,滴滴答答敲打着囚徒头上的草席;霉斑爬满铁栅,散发出腐朽的腥臭;远处传来镣铐拖地的声音,夹杂着断续的呻吟与梦呓般的低语。
然而,今日狱卒们带来的不是烙铁与皮鞭,而是一道前所未有的诏书。
新任内察司宣谕使孙元,一袭青衫,立于潮湿阴暗的牢狱甬道中央。
火把在他身后摇曳,将他的影子拉长扭曲,投在墙上宛如鬼魅。
他面带温和的笑意,声音却清晰地传入每一间囚室:“陛下有旨。”
所有囚徒,不论是硬骨头的死士,还是被牵连的司马氏旧部,都抬起了布满血污的头。
有人眼眶深陷如窟,有人脸颊溃烂流脓,但他们耳朵全都竖了起来,捕捉这突如其来的变数。
“凡供出同党、呈报逆产者,减刑一等。”孙元的声音不疾不徐,“凡主动投案自首、交代罪行者,免除死罪,家人可保无虞。”
牢中一阵骚动,有人急促喘息,有人指甲抠进墙壁,发出“吱嘎”的刮擦声。
孙元嘴角的笑意更深了,他顿了顿,让那一点点希望发酵,然后话锋一转,声音陡然变冷:“此诏颁行七日。七日之后,若无人自首,则已查明之逆党,无论首从,全族连坐,鸡犬不留!”
“轰”的一声,整座大牢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炸雷。
“哗啦!”一名被吊在刑架上的小吏突然疯了般挣扎起来,铁链剧烈晃动,撞击石柱发出刺耳的金属鸣响。
他嘶声力竭地喊道:“我告!我告!司马府中郎将张合,他家里后院枯井下,藏着伪造的兵符和甲胄三百领!”
这声呼喊像一根引线,瞬间点燃了所有人的求生欲。
“我家主公曾在城西的货栈里私藏了一批弓弩!”
“我知道一个联络点,就在铜驼街的酒肆!”
有人拍打牢门,掌心磨出血痕;有人跪地磕头,额头撞出闷响;还有人撕开衣襟,用牙齿咬破手指,在墙上写下密信。
一夜之间,廷尉府的门槛几乎被踏破。
有小吏连夜翻墙而出,直奔宫门告密,脚底磨破仍不停歇,留下一路血印;更有原属大将军府的旧仆,携家眷老小,长跪于朱雀门外,涕泪交流地从怀中捧出一枚用油布包裹的私铸虎符——那油布尚带着体温,展开时还飘出一丝陈年樟脑的气息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