由火引落入盆中。
他抬起头,仰望着那些被风卷起的、如同黑色飞雪般的余烬,用一种近乎呢喃却又清晰无比的声音说道:“贤者,已在殿上。”
全场死寂。
那是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。
先前所有的喧嚣、揣测、敌意,都在这片飞舞的灰烬中消弭于无形。
风声吹过每个人的耳畔,带着灰烬的余温,却让他们从心底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与敬畏。
有人闭目低头,仿佛在接受一场灵魂的审判;有人颤抖着跪倒在地,额头触地,发出沉闷声响。
许久,焚诏的仪式结束,曹髦转身面向百官,威严的声音再次响起:“司徒王祥,虽身涉大逆,然其心出于忠忱,非为私利。朕知其心,悯其志。”他顿了顿,下达了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旨意,“追封王祥为太傅,谥号‘贞正’,赐辒辌车、羽葆鼓吹,依三公之礼隆重下葬!”
他又看向以郑冲为首的士族老臣,语气缓和却意蕴深长:“忠臣可谏,不可辱;君子有过,朕当容之。大魏需要的是能臣干吏,而非唯唯诺诺的应声之虫。今日之事,到此为止,往后,再无人可议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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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言一出,郑冲浑身剧震。
他呆呆地看着丹墀上那个年轻的身影,忽然间,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。
这位曾被他们视为“暴烈少年”的君主,既有焚诏正纲的雷霆手段,又有体恤老臣、区分忠奸的宽仁胸襟!
他诛的是“伪诏”之行,留的却是“忠臣”之名。
“扑通”一声,郑冲老泪纵横,领着身后一群士族官员,对着曹髦的方向伏地叩首,声音哽咽:“陛下宽仁,明辨是非,胜古之圣王!老臣……心服口服!”
士林为之震动。
这一刻,无数人心中那杆摇摆不定的天平,彻底倒向了这位年轻的帝王。
他不仅赢了权力的斗争,更赢得了人心。
就在此刻,洛阳城外的风忽然停了。
千里之外,交州九真的驿站内,油灯爆出一朵灯花。
荀勖正展读密信的手猛然一抖——仿佛那盏将熄的灯火,正是王祥最后的心跳。
张让已奉旨快马加鞭赶至王祥府邸。
马蹄踏碎晨霜,溅起冰冷泥点。
当他高声宣读追封诏书时,榻上的王祥已是弥留之际。
老人浑浊的双眼努力睁开一条缝,呼吸微弱如游丝,听完那“谥曰贞正”的四字,干裂的嘴角竟微微向上扬起,露出一丝解脱的笑意:“吾道……虽不行,然……心无愧……”
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床边跪着的、已被禁军拿下的儿子王馥,眼中没有愤怒,只有一丝悲哀。
最后,他看向角落里那块被下人呈上来的、沾染着暗红血迹的残破绢帛,用微不可闻的声音低语:“阿牛……那个从小跟在我身边的孩子,为了守住这份遗诏,硬是用身子挡住了刀锋……你……护住了最后的……真相……”
言毕,头一歪,这位历经三朝、一生为礼法所困的老人,溘然长逝,享年八十二岁。
消息传出,洛阳城半城缟素。
太学里的数千名儒生,感念其一生清名与陛下最终的宽仁,竟自发结队,为王祥送殡,哭声悲切,响动洛水。
纸钱纷飞如雪,随江流而去,哀乐呜咽,夹杂着孩童不知所以的啼哭,令人肝肠寸断。
是夜,皇宫观星台上,凉风习习,星河低垂。
曹髦独自一人凭栏而立,指尖摩挲着一片泛黄的绢帛——那是阿牛用性命换来的真正遗诏残片,上面依稀可见“嗣统当以德承”数字,墨色斑驳,边缘浸染着褐红血渍,触之微糙。
马承侍立在后,低声进言:“陛下,是否要将此物公之于众,以彻底证明您的清白?”
曹髦摇了摇头,随手将那片浸透了阴谋与鲜血的绢帛投入一旁的香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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