七日后,雒阳,观星台侧门。
连绵七日的冷雨终于停歇,护城河水倒灌入地下暗渠,腥臭的污水在石缝间汩汩流淌。
一道微弱的响动自排水口传出——像是枯枝刮石,又似濒死者的呜咽。
接着,一只满是裂口与淤泥的手猛地扒住了湿滑的青苔石沿,指节因用力而泛白,指甲翻卷渗血。
一个身影从阴沟里爬了出来,带着一身足以熏死人的恶臭,跌跌撞撞地扑向了那扇紧闭的朱漆小门。
他浑身污泥,头发结成一绺绺硬块,黏着腐草与碎屑,衣衫烂成布条,裸露的皮肤上布满溃烂的擦伤和野狗撕咬的齿痕,活像一个从乱葬岗里爬出的活尸。
雨水顺着他的下巴滴落,在地上汇成一片浑浊的暗影;每一次喘息都伴随着胸腔深处破风箱般的嘶鸣,仿佛肺叶已被锈铁割碎。
“滚开!哪来的臭乞丐!”守门的龙首卫立刻皱眉呵斥,鼻翼抽动,一手掩住口鼻,另一手长戟作势欲捅。
那人却不闪不避,仿佛没看见锋利的戟尖,只是颤抖着从怀里掏摸着。
他的动作极其艰难,每动一下,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抽搐,肩胛骨突兀地耸动,像被无形之线牵扯的傀儡。
终于,他掏出了一柄小巧的玉柄短刀,高高举起。
那玉刀曾温润洁白,如今却被污泥和血垢包裹,唯有刀柄上一抹难以掩盖的羊脂光泽,证明着它不凡的出身。
更关键的是,刀脊内侧刻着一行极细的小字:“建安廿三年制,赐骁骑都尉曹英”——那是只有龙首卫高层才知的授勋铭文。
而当他抬起手臂时,右肘外侧一道陈年箭疤赫然显露,形状如弯月,正是当年葫芦谷挡箭所留。
“玉刀……还你。”
沙哑到几乎无法辨识的音节从他干裂的嘴唇中挤出,仿佛两块粗糙的石头在摩擦。
舌尖触到断裂的牙齿,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来。
守卫们闻声一愣,这声音……这柄刀……还有那道疤……他们猛然想起了什么,脸色骤变。
片刻之后,曹髦亲自来到了侧门。
他依旧是一身玄色常服,身姿挺拔,与眼前这个仿佛从地狱归来的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。
他没有嫌恶,没有惊讶,只是平静地看着那双在污垢下依旧亮得惊人的眼睛。
那双眼睛里,没有了之前的怨毒与疯狂,只剩下燃尽一切后的死寂与疲惫,却仍有一丝未熄的微光,如同寒夜将尽时天边最后一颗星。
“带他去净身,换上干净的衣服。”曹髦淡淡地吩咐,“送到观星台来。”
半个时辰后,观星台上,熏香袅袅,檀木焚烟盘旋升腾,驱散了最后一丝污浊之气。
暖风拂过铜铃,发出清越低鸣。
曹英换上了一身干净的青色布衣,头发湿漉漉地披在肩上,水珠顺着他凹陷的脸颊滑落,滴在膝头。
那张曾俊朗非凡的脸上,一道道新旧交错的伤疤狰狞可怖:左颊一道深痕如蜈蚣蜿蜒,右眼睑边缘微微外翻,触之有粗粝感,让他看起来像一个饱经风霜的沙场老卒。
指尖抚过那些疤痕时,还能感受到皮肉愈合时绷紧的拉扯痛楚。
曹髦赐了座,却不问罪,也不说话,只是示意一旁的乐府令裴元。
裴元会意,端坐于一张古琴前,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动琴弦。
铮然一声,清越的琴音流淌而出,正是那曲名满天下的《广陵散》。
琴声初起,尚且平和,如山间清泉,流水潺潺,余音撞击梁柱,激起细微尘埃飘舞。
曹英面无表情地坐着,仿佛一尊石像,但耳廓微微颤动,捕捉着每一个音符的震颤。
渐渐地,琴声转急,杀伐之气渐浓,金戈铁马,扑面而来。
指尖划过丝弦,发出金属交击般的锐响,仿佛千军万马奔腾于耳际。
曹英的身体微微一颤,放在膝上的双手不自觉地握紧,指节泛白,掌心渗出冷汗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