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罪!”
曹英缓缓站起身,转了过来。
他抬手,摘下了那张终日不离身边的玄铁面甲。
火光下,一张布满纵横交错疤痕的脸赫然出现。
其中一道最狰狞的伤疤,从他的左额一直延伸到喉结,那里的皮肉因烧伤而扭曲,像一条丑陋的蜈蚣,在跳动的光影中仿佛蠕动起来。
“凭什么?”曹英的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,“就凭建始殿那场大火里,我替陛下挡过三次刀,身上留下了十七处伤。就凭司马师的乱军冲进宫时,你们一个个躲在家里权衡利弊,而我带着三百人,死战不退。更凭我这条命,是陛下从死人堆里捡回来的。”
他用那双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眼睛扫过众人:“而你们,只会分享他胜利后的权柄,只会在他活着的时候,争抢他赐予的骨头。你们的忠诚太廉价,我不信。”
话音未落,他猛地一挥手。
两名鹰扬卫如鬼魅般上前,一把捂住王沈的嘴,用铁链勒住他的脖子,直接向黑暗的地窖深处拖去。
门外只传来一声被强行压抑的闷哼,和一阵令人牙酸的铁链拖地之声,随即万籁俱寂。
远处钟鼓楼传来三更鼓响,雨水顺着墙缝渗入地窖,淹没了一角焦黑的信纸残片。
与此同时,观星台上狂风怒号,孙元抱着湿透的绢册,在雷鸣电闪中疾步前行。
他脸色惨白,旧伤在雨夜里隐隐作痛,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。
自从那夜曹英召见后,他的令牌就被暗中降级。
如今踏入档案堂,竟要靠贿赂守夜小吏才得以通行片刻。
他不敢用纸笔誊写,唯恐留下痕迹,只得将薄绢覆于案卷之上,借烛火微光拓下字迹。
此刻,他不顾一切地跪在曹髦面前,双手高举那幅拓文。
曹髦一目十行地看完,捏着那张薄纸的手,青筋暴起,指节泛白。
他猛地站起,走到案前,抓起朱笔,提笔便要写下缉拿曹英的旨意。
“陛下!”孙元叩首泣道,“不可啊!曹英一倒,司马余孽必将死灰复燃,朝中刚刚稳固的局势,顷刻间便会崩塌!届时,胡奋那些人空有忠义,却无铁腕,如何弹压得住啊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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曹髦的手悬在半空,笔尖的朱砂墨滴落,在宣纸上晕开一团刺目的红,宛如鲜血。
他知道孙元说的是对的。
诛杀曹英,是维护法度,是收拢士人之心,却也是自断臂膀,让饿狼环伺。
纵容曹英,是保住了最锋利的刀,却也是在用司马家的手段,来对付司马家的人。
那他曹髦,与司马昭,究竟还有何不同?
他所做的一切,意义何在?
这,是一场秩序与利器的终极抉择。
殿外雨声渐密,檐角铜铃轻响,仿佛天地也在低语。
他闭上眼,脑海中浮现出幼年登基时,父皇牵着他走过太极殿的长廊:“天子之怒,不在雷霆,而在清明。”
良久,曹髦放下了笔。
他铁青的脸上,怒火渐渐褪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。
“张让。”他唤道。
阴影中走出一名佝偻的老宦官,鬓发如霜,目光却依旧沉静。
他是先帝旧仆,三十年来未曾离东宫半步。
“去,传朕口谕,告诉鹰扬校尉曹英——”曹髦的声音平静而清晰,每个字都像是从冰缝里挤出来的,“明日午时,太极殿前,朕,等他交印。”
张让领命而去。
曹髦又转向另一人:“陈七郎。”
一名身着低品宦服的年轻人上前跪拜。
无人知晓,此人正是鹰扬司安插在御前的最后一双眼睛。
“传朕密令,调龙首卫甲士三千,明日辰时起,布防东西掖门,许进不许出。若有异动,格杀勿论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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