次日辰时,天光微熹。
洛阳宫城厚重的朱门,在百官惊愕的注视下缓缓开启。
没有卤簿仪仗,没有禁军开道,年轻的帝王曹髦身着一袭素白常服,亲手提着一具琴台,另一只手拎着半壶浊酒,一步步走下宫阶,宛如一位去访友的寻常士子。
身后,中书令王沈疾步跟上,面色焦急:“陛下,万万不可!姜维乃降将,其心难测,陛下万金之躯,岂能亲涉险地?”
曹髦没有停步,清晨的凉风拂动他宽大的袖袍,他的声音平静而清晰,足以让周围的朝臣都听得一清二楚:“朕此去,非是君王见臣子。”他侧过脸,目光扫过一张张忧心忡忡的面孔,淡淡道:“是去见一个,比朕更累的人。”
一言既出,满朝皆寂。
他独自前行,身后只跟着抱琴的乐正裴元与内侍张让。
沿途街巷的百姓见到这奇异的景象,无不惊骇驻足,纷纷跪伏于道旁,却无人敢上前阻拦。
那身素袍,那份决然,仿佛带着一种无形的威仪,让喧闹的洛阳城都为之静默——连屋檐滴落的残露砸在青石板上的“嗒、嗒”声,都清晰可闻;晨雾裹挟着冷香般的尘土气息扑上面颊,凉意渗入肌肤,仿佛整座城池屏息凝神,只待那一声琴响破空。
大将军府门前,一如既往的死寂。
门环上积着薄薄的尘埃,指腹轻触便留下浅痕,铜绿斑驳如锈蚀的旧梦;风掠过空巷,卷起几片枯叶,在门槛前打着旋儿,发出细微的“窸窣”声,像谁在低语往事。
曹髦示意裴元与张让退后十步。
他没有叩门,亦没有传唤,只是将琴台稳稳地置于府门前的石阶上,亲自为古琴调弦。
指尖拨动丝弦,“铮”然一声轻震,余音颤颤,如针尖刺入寂静。
随后,他转向裴元,轻声道:“奏《梁父吟》。”
裴元躬身领命,手指轻抚琴弦,一声低回如诉的琴音,打破了长街的宁静。
“但,”曹髦补充道,“在你最熟悉的那段吟唱之后,加入《陇西行》的变拍。记住,慢三个节拍,像一段遥远的回忆,而不是冲锋的号角。”
裴元心中一凛,不敢多问,依言而奏。
琴声起,如泣如诉,是英雄末路的悲凉,是壮志未酬的慨叹。
第一遍平缓,仿佛在讲述一个久远的故事——那旋律似从祁山深处飘来,混着沙砾摩擦铠甲的粗粝感,与五丈原秋雨浸透战旗的湿冷一同渗入人心。
第二遍渐入悲怆,琴音中透出金戈铁马的肃杀与无尽的疲惫——仿佛能听见远方鼓角呜咽,战马嘶鸣被风吹散,铁靴踏过尸骸的“咯吱”声隐约可辨。
府内,一墙之隔。
姜维正身着旧日征袍,对着庭中那棵枯树默然伫立。
布袍边缘已磨出毛边,指尖摩挲着剑柄上的缠绳,粗糙的触感提醒着他未曾卸下的执念。
琴声传来,他身躯微不可察地一颤,那熟悉的旋律,是丞相生前最爱弹奏的悲歌。
他闭上眼,任由那音符将他拉回祁山的风、五丈原的雨——鼻腔似乎又嗅到硝烟与泥土混合的气息,耳畔响起断续的号角,掌心仿佛仍握着冰冷的剑柄,肩头压着千军万马的重量。
当琴声奏至第三遍,曲调陡然一变。
裴元指法一错,一段苍凉而决绝的军号旋律,被他用琴音模仿得惟妙惟肖,正是那支唯有姜维亲传弟子才知的《陇西行》残章变拍,却被刻意放慢了节奏,仿佛沙场上的喊杀声,隔着岁月的长河传来,只剩下模糊而沉重的回响。
“哐当!”
院内,一声重物坠地的巨响传来。
是姜维腰间的佩剑,脱手掉在了青石板上——金属撞击石面的锐响激起一圈回音,震得门缝间蛛网微微颤抖。
他猛地睁开眼,眼中血丝密布,死死地盯着大门的方向,呼吸粗重如牛喘,胸口剧烈起伏,仿佛刚从一场鏖战中挣脱。
片刻之后,那扇紧闭的大门,从内侧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