仿佛响起祁山秋风中急促的马蹄声,还有那一声撕心裂肺的“末将誓死送达!”
目光落在他残缺的右耳上——是赵三!
当年最后一个从剑阁道冲出来的传令骑!
他怎么会在这里?穿着如此破败的衣衫,像一条无家可归的老狗……
一股滚烫的血气直冲喉头,姜维几乎要推开窗户,大声呼喊他的名字。
然而,手刚触到窗棂,他又猛地缩了回来。
他现在是降将,是魏臣。
相认?
然后呢?
让他看到自己这副被囚于府邸、意志消沉的模样吗?
还是将他也拖入这潭深不见底的浑水?
姜维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,一丝血迹渗出。
他死死咬着牙,眼睁睁看着赵三喝完那碗粗茶,佝偻着背,一瘸一拐地消失在巷口。
那一夜,姜维彻底无眠。
他鬼使神差地翻出了亡妻杨姜氏留下的那个琴匣。
这几日,他刻意回避着一切能勾起回忆的旧物,但今天,他需要一些东西来证明自己没有疯。
匣子打开,一股熟悉的、混着药草与脂粉的淡香扑面而来——那是她梳妆时常用的兰膏味,夹杂着常年服用的苦参汤气息,幽微却不容错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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指尖拂过琴面,木质温润却略显干涩,仿佛也染上了主人久未抚弦的寂寥。
里面静静躺着一封信,是妻子离世前留下的。
他早已能背诵全文,但此刻再读,却字字诛心。
“君志高远,妾身蒲柳,不能随夫君马踏征尘。然每闻边鼓之声,必为君焚香祝祷。不求封侯拜将,但愿天下早日太平。纵使将军不归,川中亦再无战骨堆积,妾心安矣。”
天下太平……不归亦可……
泪水,毫无征兆地夺眶而出,滴落在泛黄的信纸上,洇开一团模糊的墨迹。
他戎马一生,究竟是为了什么?
是为了光复汉室的荣耀,还是为了让妻子能在和平的土地上弹一曲安稳的琴?
他颤抖着手,将信纸拿起,忽然感觉匣底的衬布下似乎有硬物。
他心头一跳,揭开那层柔软的锦缎,一卷小小的绢帛赫然映入眼帘!
绢帛崭新,墨迹未干,上面的字迹他认得,正是前几日收到的那份仿照武侯笔迹的《出师表》抄本所用。
这显然是曹髦的人,趁着修复古琴时悄悄放进去的!
他心中怒火升腾,本欲将之撕碎,但目光扫过上面的文字时,却如遭雷击,僵在原地。
那是《武侯临终遗言》的残片,只有寥寥数语,却仿佛带着千钧之力:
“……汉祚衰微,非人力所能挽。兴复之志,乃报先帝知遇之恩。然征战多年,百姓流离,生灵涂炭,非吾所愿……若天下终有主,能抚慰生民,安养百姓,则吾志已偿,不必拘于刘姓后人……”
不必拘于刘姓!
这六个字,像六柄烧红的铁锤,狠狠砸碎了他心中那尊供奉了一生的神像!
他坚守的道义,他为之奋斗终生的目标,难道从一开始,就是一场被曲解的悲剧?
丞相的真正遗愿,难道不是光复汉室,而是……天下苍生?
姜维瘫坐在地,手中的绢帛飘然落下,他大口地喘着粗气,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、崩塌。
第二日午时,几乎是出于本能,姜维再次来到窗边。
赵三又来了。
他依旧坐在那个角落,依旧喝着那碗粗茶。
但这一次,他没有低头。
他口中低声哼唱着,将那段残缺的《陇西行》完整地唱了出来。
那旋律悲怆而决绝,正是当年八百凉州子弟,在明知是绝境的情况下,依然发起冲锋的号角!
每一个音都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的呜咽,又似战马临死前的长嘶,听得人心头发颤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