”
府门被猛地拉开,姜维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。
他形容枯槁,双目赤红如血,手中死死攥着一根刚刚绷断的琴弦,那断口处还挂着他指尖渗出的血珠,殷红滴落在青石阶上,绽开一朵朵微小而惊心的花。
他死死盯着不知何时已立于晨光熹微中的曹髦,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砂石磨过:“这鼓点……这鼓点……你……你是如何得知的?那是我随丞相……随丞相……”
一句话尚未说完,这位在沙场上从未流过一滴泪的铁血将帅,喉头猛地哽咽,竟再说不出一个字。
那段鼓声,是他一生中最意气风发的记忆,是他以为早已随着丞相的逝去、随着蜀汉的灭亡而被彻底埋葬的初心。
曹髦没有回答,只是缓步上前,从宽大的袖中,取出一本早已泛黄、边缘破损的卷宗。
羊皮封面粗糙,页角卷曲,散发着陈年尘土与战火熏燎混合的气息。
他将卷宗翻开,递到姜维眼前。
那是一份魏国边军的战报,字迹潦草,却记录得一丝不苟。
墨痕深浅不一,有的地方甚至被雨水晕染,但仍可辨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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其中一行,正是:“建兴九年秋,蜀军夜袭,击鼓三通,声震秦岭,其势甚烈……”
曹髦的声音很轻,却像一柄重锤,一字一句地敲在姜维的灵魂深处:“朕查遍了孝武皇帝以来三十年,所有与蜀相关的战报、军录。从你第一次随丞相出祁山,到你独自领军的每一次北伐,甚至是你在洮西大破王经,弃马步战,亲手折断三尺长槊血战突围的细节,魏国的史官,都为你记在了案上。”
他抬起眼,目光灼灼地直视着姜维震骇欲绝的双眼:“姜伯约,你以为你的忠诚只是孤芳自赏吗?你错了。你的每一次冲锋,你的每一次坚守,哪怕是作为敌人,这片土地也从未忘记过你。你非孤忠,是有人,始终在为你记史!”
“轰!”
姜维高大的身躯剧烈一晃,再也支撑不住,双膝一软,重重地跌坐在冰冷的石阶之上。
石面寒气透过薄衣直刺骨髓,但他浑然不觉。
他猛地用双手捂住了脸,肩膀剧烈地抽动起来,压抑了半生的悲怆、委屈、迷茫与痛苦,在这一刻尽数化作了无声的泪水,从指缝间汹涌而出。
原来……原来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。
原来他的坚持,他的忠勇,连他的敌人都看在眼里,记在心里。
他不是一个被遗忘的亡国之将,他是一个被历史铭记的英雄。
就在这时,哑仆阿竹颤抖着从内院捧出一个古旧的琴匣。
松木匣子已被岁月浸染成深褐色,铜扣锈迹斑斑,开启时发出涩哑的“咔哒”声。
他打开匣子,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封早已被泪痕浸透的信。
纸张脆弱,边缘微微卷曲,墨迹洇开处,仿佛承载过太多未尽之言。
曹髦认得,那是女子的字迹,娟秀而有力。
阿竹将信呈上,那是姜维亡妻杨姜氏的遗书。
曹髦没有去接,只是垂眸看去,只见信的末尾写着:“妾闻君志在匡扶汉室,此乃丈夫之业,不敢劝君归。然刀兵无眼,枯骨遍野,妾唯愿君,莫忘生者之痛,莫负苍生之望……”
字字如针,扎进人心最柔软之处。
风掠过纸面,带来一丝潮湿的墨香与旧日的叹息。
曹髦凝视着那行字,良久,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。
他解下缠绕在小指上的一截丝线,那竟也是一根断弦,与姜维手中那根,在晨光下同样闪烁着凄然的光。
那是昨夜,他听着姜维悲鸣般的琴声,在殿内无意识间,生生拨断的。
指尖还残留着当时琴弦崩裂的震动感,仿佛灵魂共振的余波。
他将自己的这根断弦,轻轻放入了那个盛着杨姜氏遗书的琴匣之中,恰好压在了“生者之痛”四个字上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