视线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。
那是《马超传》的残篇,记录的恰是马超少年时代随父征战西凉,银甲白袍,威震羌胡,被誉为“锦马超”的峥嵘岁月。
姜维的身躯猛地一震,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:“陛下……如何知晓,末将曾藏有此传?”
曹髦在他对面坦然坐下,抚着那卷竹简,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:“朕知道的,远不止这些。将军每夜必默诵武侯遗表,却总会在‘汉贼不两立,王业不偏安’一句之后,停顿三息。朕初时以为将军是在感怀武侯,后来才明白,那三息,是在想,若当年锦马超还在,西凉铁骑未失,北伐之路,是否会是另一番光景?”
姜维如遭雷击,怔在当场。
这是他内心最深处的隐秘,连他自己都未曾细想过,却被这位年轻的帝王一语道破。
曹髦的声音不大,却字字诛心:“朕查遍了西州旧籍,知道将军十六岁便随父从军,知道你第一次上阵,便是在夜袭羌营时,单骑斩将,夺回了马家的帅旗。世人皆知你是蜀汉大将军,是武侯衣钵的继承者,却忘了,在那之前,你首先是那个梦想用手中长枪,为西凉百姓打出一片太平的少年郎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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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番话,仿佛一把钥匙,瞬间打开了姜维尘封了二十余年的记忆之门。
蜀汉的大将军、天水的麒麟儿、降将姜维……这些沉重的身份层层剥落,露出了最初那个鲜衣怒马、意气风发的少年。
耳边似响起战马嘶鸣,鼻尖仿佛又嗅到草原篝火的气息,掌中长枪的重量再度浮现。
屋外,不知何时,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。
雨丝敲打着屋檐,如泣如诉,滴落在陶瓦上发出清脆的“叮咚”声,又汇成细流滑入檐下铜槽,汩汩作响。
(此前一个时辰,偏殿灯下)
“今夜子时,姜府墙外。”曹髦将一卷曲谱递予跪拜的乐正,“琴奏《梁父吟》,鼓击建兴迎将之节。错一刻,误全局。”
裴元叩首:“臣,死不负诏。”
黑暗中,乐正裴元早已奉旨等候在院墙之外。
他依令调弦,一曲苍凉悲壮的《梁父吟》悄然响起。
琴弦颤动,余音绕梁,仿若穿越时空的哀歌。
而在那哀婉的琴音之中,又夹杂进了一段极缓、极沉的鼓点。
咚……咚……咚……
那鼓声低沉厚重,穿透雨幕,直抵人心,正是建兴元年,他初投蜀汉,丞相诸葛亮于成都城外,亲迎新降之将时,三军将士为他击打的节拍。
每一次鼓响,都像踩在胸膛之上,激起血脉深处的共鸣。
琴音与鼓声入耳,姜维再也无法维持镇定。
他猛然闭上了双眼,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,肌肉绷紧如弓弦。
一滴滚烫的泪,挣脱眼眶的束缚,重重砸落在《后出师表》上,恰好浸湿了“临表涕零”四个字,墨迹晕染开来,如同心头裂开的伤口。
良久,他睁开眼,眼中已是一片赤红,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砂纸磨过:“陛下……陛下待我以国士,越是如此,越显我之不忠不义……他日,若天下再有仁人志士,举兴复汉室之义旗反魏,维……当何以自处?”
这几乎是在剖开自己的心脏,将最痛苦的矛盾呈现在曹髦面前。
曹髦却并未回答,只是静静地起身。
他没有劝慰,更没有打压,而是走到案前,取过姜维誊写兵册的笔,饱蘸浓墨,在兵册首页的空白处,写下了八个字。
笔锋遒劲,墨香四溢,每一划都似刻入竹骨。
“不为复汉,但护生民。”
写罢,他将竹简推至姜维面前,目光清澈而坚定:“明日你率军出征,不是为朕,不是为大魏平叛。是为你自己,为你身后的三千袍泽,更是为那些死在秦岭雪地里,连名字都无人记得的兄弟们,去向钟会证明——他们的血,没有白流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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