曹髦的指尖在那枚小小的“因”字上轻轻叩击,发出清脆而有节奏的声响,如同棋子落在玉石棋盘上。
竹简微凉,纹理粗糙地硌着指腹,那一笔一划却如烧红的铁条烙进眼底——本该用朱砂圈出、作为附注的字,如今却与正文同墨,堂而皇之地立在那里,像一个笨拙的谎言。
户部尚书想用“一统锦”的热销来解释米价回落,这没错,但他掩盖了最关键的一环——民心所向,自发捐输。
庾峻深夜递来一份誊抄的户部清册,眉间隐有疑色:“陛下,此乃昨日‘一统锦’销售总录副本,臣校对时忽觉文中有异——原例附注‘因物价浮动’四字,本当朱批,今竟与正文同墨,似有人刻意抹去痕迹。”
曹髦接过竹简,目光如刃,扫过那行不起眼的小字,最终停在那个浑然一体的“因”字上。
“朕未曾增税,却富了一州。”他放下竹简,唇角逸出一丝冷峭的笑意,声音低得几乎被殿外南风卷走。
他要的不是被动的富足,而是主动的归心。
他看向侍立一旁的庾峻,声音平淡却不容置疑:“草拟《劝织令》,布告全川。凡女子习织‘一统锦’者,其家可抵夫役一日。”
庾峻心头一震,瞬间明白了这道旨意的分量。
一日徭役,对于寻常农户而言,便是多一日的春耕秋收,是活命的根本。
陛下此举,是将虚无缥缈的家国情怀,化作了每个家庭最实在的柴米油盐。
消息传出,蜀地沸腾。
村妇们不再满足于自家纺纱,争先恐后地涌向官办的织坊报名。
她们的脚步踏碎晨霜,粗布鞋底沾着湿泥,在门槛上蹭出沙沙声;眼睛里闪烁着最原始的光芒,一手是能养家的手艺,一手是能为夫君、为儿子减免劳役的实惠。
就连山中那些早已不问世事的寡居老妪,也颤巍巍地从箱底翻出尘封的织梭,借着昏黄的油灯,在深夜里重新穿引丝线。
木梭滑过经线时发出细微的“咔嗒”声,像是岁月裂开缝隙,漏出了旧日回响。
那声音轻而固执,汇成了川蜀大地最动人的交响,随夜雾弥漫至田埂与溪畔。
市井之中,变化来得更为直接。
掮客贾六的铺子,曾经靠倒卖从旧族手中流出的“末代蜀锦”发过一笔横财。
如今,那些象征着前朝旧梦的锦缎无人问津,货架上只有灰尘在寂寞地跳舞,阳光斜照进来,映出浮尘缓缓旋转的轨迹。
贾六愁眉不展了数日,一拍大腿,想通了关节。
他将全部身家押上,收购了市面上所有能买到的“一统锦”,组织起一支庞大的马队,浩浩荡荡地朝着南中诸夷部落进发。
他对那些部落首领的说辞极具煽动性:“此锦名为‘一统’,乃天子亲血所染!得此锦者,如得天命庇佑,战无不胜,牛羊满圈!”这套说辞粗鄙直白,却正中南中诸夷信奉神力的下怀。
他们纷纷拿出压箱底的铜矿石和膘肥体壮的战马,只为换取那匹据说带着皇帝龙气的布料。
布面在火光下泛着温润光泽,触手微韧,仿佛蕴藏着某种看不见的脉动。
贾六赚得盆满钵满,归来途中,财货的香气引来了盘踞山林多年的悍匪——那是陈年皮革、新染丝线与铜锭混合的气息,浓烈得连林间的鸟雀都惊飞四散。
就在他以为自己要命丧于此地时,一支恰好路过的商旅竟主动拔刀相助。
那商旅头领一声怒喝,声如裂帛,身旁数十名伙计齐齐亮出兵刃,他们身上都穿着粗制的“一统锦”衣袍,虽不华美,却透着一股悍不畏死的气势。
刀锋相击之声刺耳响起,夹杂着受伤者的闷哼与马匹嘶鸣。
匪徒们被这突如其来的援军打蒙了,一番厮杀后仓皇逃窜。
贾六连滚带爬地前去道谢,那头领却只是拍了拍胸口的锦袍,沉声道:“我等皆是受陛下恩典的军户家属,这锦缎,便是袍泽的血,是陛下的心!谁敢动它,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