蜀的土地上。
他要用自己的双脚去丈量,用自己的眼睛去看,这片土地究竟发生了怎样的变化。
行至一处村落,但见夕阳下,村口的榕树旁,数十名妇孺围坐一圈,身前是简陋的腰机。
她们一边织着锦,一边哼唱着那首早已传遍街头巷尾的《锦赋》。
歌声清亮婉转,伴着木梭穿梭的“咔嗒”声、棉线绷紧的轻微“吱呀”声、孩童追逐嬉闹的笑声,交织成一片温润的人间烟火。
他缓缓蹲下,指尖抚过一台闲置的腰机。
木梭轻滑,竟与记忆中父亲教他识字的笔杆触感相似。
心头蓦然一颤:他们不是在织布,是在用丝线续写蜀地的命脉。
忽然,人群中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叹了口气:“唉,这日子是好过了,可惜了李大儒家的那位公子,听说他一气之下出蜀远游了。要是他能留下来看看,咱们蜀人也能自己做主,织出一片新天下啊!”
此言如一道惊雷,在李承渊的脑海中轰然炸响。
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为民请命,是蜀地风骨的最后守护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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可到头来,百姓们早已向前看,她们用自己勤劳的双手创造着新的生活,而他这个“守护者”,却成了被时代抛在身后的笑话。
那一夜,他在驿站枯坐通宵,烛火燃尽了一根又一根。
蜡泪堆积如丘,指尖被烫出细小红痕也浑然不觉。
天明时,一篇洋洋洒洒的万言书——《蜀治刍议》,已然写就。
书中,他再不提“蜀汉正统”,而是痛陈蜀地积弊,并以织锦为例,系统地提出了“以文安邦、借锦化民”的十二条方略。
他将自己毕生所学,彻底揉碎,融入了这新的秩序之中。
他没有署上自己的名字,只在文末落款“蜀人李渊”,托驿卒加急转呈洛阳。
数日后,洛阳宫中,曹髦看着内察司送来的密报与那封万言书,脸上露出了久违的、发自内心的笑容。
他细细读完,将竹简卷起,对一旁的张让赞道:“此人虽偏执,然其心不失赤诚。这篇刍议,价值千金。”
张让躬身道:“陛下,是否即刻召李承渊入京陛见?”
曹髦却摇了摇头:“不必。此时见他,反倒落了下乘。”
他没有给予任何批复,更没有召见。
他只是命人将《蜀治刍议》原文抄录十份,快马送至益州各郡太守手中,并在卷首用朱笔批注了一行小字:“此书所言,颇有见地。但凡采纳一条且行之有效者,年终考绩,上上。”
随后,他又提起笔,从书中摘出“织政合一”四个大字,命人制成巨大匾额,八百里加急,送往成都,高悬于天工织坊正厅之上。
帝王之术,在于用势,而不在于用人。
他要让李承渊看到,他的才华只有在“魏”这个框架内才能实现价值;他要让蜀地所有官员看到,只要有利于大魏,哪怕是曾经的“逆贼”之策,他曹髦也敢用、能用、会用!
又是数日后,天工织坊新址落成,柳娘亲自主持“千机同启”仪式。
成都城内万人空巷,争相一睹盛况。
随着柳娘一声令下,一千台崭新的织机同时开动,机杼撞击之声汇成一股洪流,声如春雷滚滚,撼天动地。
金属构件高速咬合的锐响、丝线绷紧的嗡鸣、飞梭破空的呼啸,层层叠加,震得地面微颤,连空气都在共振。
人群的最后方,一个身着粗布素衣、未戴冠巾的男子悄然肃立,正是李承渊。
他看着那块“织政合一”的巨大牌匾,看着柳娘意气风发的身影,看着无数百姓脸上洋溢的希望,眼眶渐渐湿润。
就在这时,黄婆不知何时走到了他的身边,默默地递过来一根刚刚染好的丝线,那颜色,正是芙蓉花的粉红。
丝线尚带染坊余温,触手微暖,像一缕尚未冷却的血脉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