魏帝曹髦,仁德布于四海,赦逆臣如拂尘,纳降将若归子。
笔锋一顿,一滴饱满的浓墨从紫毫笔尖滑落,在素白的竹简上晕开,如同一颗凝固的眼泪,又像一个深不见底的旋涡——墨色边缘缓缓渗出细密的蛛网纹,泛着幽微的蓝光,仿佛时间在此刻凝滞。
指尖轻触未干的墨迹,湿冷黏稠,竟似有生命般微微颤动。
空气中浮荡着陈年松烟墨特有的焦苦香,混着竹简经年晾晒后散发的微腥气息,静得连笔毫分叉的“簌”声都清晰可闻。
钟会抬起头,目光穿过天禄阁偏殿那扇古雅的雕花窗棂,望向庭院。
午后的阳光正好,金色的光辉洒在青石板上,蒸腾起一层薄薄的地气,映得砖缝间苔藓绿得发亮。
殿阁的影子斜斜拉长,宛如一道沉默的界碑。
远处工匠撬动木牌时发出“嘎吱——砰”的闷响,像是大地被生生撕裂。
他耳畔却仿佛还回响着剑阁那夜的烈火爆裂声,火舌舔舐岩壁的“噼啪”声,以及山谷间如雷贯耳的万岁呼号,震得胸腔隐隐作痛。
庭院中,几名内侍正监督着工匠,用撬棍和铁锤,费力地拆卸着一排巨大的木牌。
那上面用隶书写着“蜀俘名录”四个大字,漆面斑驳,字口深处积着灰土,仿佛曾被无数目光灼烧过。
木料断裂时溅起细小的碎屑,飘入鼻端是一股陈腐木头与铁锈交织的呛人味道。
木牌被一块块拆下,发出沉闷的断裂声,然后被毫不留情地扔在角落,等待当成柴火烧掉。
紧接着,两名力士抬着一块崭新的铜匾走上前来。
铜匾在阳光下闪耀着温润而厚重的光泽,表面打磨得几乎能照见人影。
当它被缓缓竖起时,发出低沉的“嗡”鸣,余音缭绕,仿佛天地也为之屏息。
上面是陛下亲笔御书的四个篆字——“归义士籍”。
没有“俘”,只有“士”。
没有“名录”,只有“籍贯”。
一字之差,天壤之别。
一个代表着战利品,另一个,则代表着堂堂正正的魏国臣民。
钟会的心猛地一抽,那是一种被看穿所有心思后,油然而生的无力与敬畏。
他原以为,陛下焚毁名册,是一场收买人心的绝妙表演,是“仁”的极致彰显。
但此刻他才幡然醒悟,那不是仁,那是“控”。
一种超越了所有权谋算计的,对人心、对大势、对历史走向的绝对掌控。
他根本不需要那份名册,因为他早已洞悉了蜀地所有人的恐惧与渴望。
他烧掉的不是竹简,而是蜀人心中的最后一丝壁垒。
他赐予的不是赦免,而是一个谁也无法拒绝的新身份。
钟会收回目光,看着竹简上那滩晕开的墨迹,自嘲地笑了笑。
自己还在揣摩帝王心术,而那位少年天子,早已在书写天下了。
他深吸一口气,重新蘸饱浓墨,笔走龙蛇,文思泉涌。
千里之外的成都,天工织坊内,却是一派截然不同的热烈景象。
上百台织机整齐排列,机杼撞击之声汇成一片绵延不绝的“咯吱—咔嗒”交响,如同春雨敲打屋檐。
空气中弥漫着桑麻的清香与染料特有的微酸气味,夹杂着热蜡与丝线摩擦产生的淡淡焦味。
阳光透过高窗洒落,照亮飞舞的绒毛,宛如金尘浮动。
今日,是新锦“九宫回环锦”首织之日。
坊内最好的织娘们都围聚在中央一台最华丽的织机旁,神情肃穆,宛如参与一场神圣的祭典。
指尖轻抚织架,木质温润,尚存昨夜熏香留下的余温。
坊主柳娘,这位蜀锦世家的传人,今日换上了一身素雅而庄重的长裙。
她净了手,焚了香,虔诚地站在织机前。
香火袅袅升起,带着檀木与沉水的清冽,钻入鼻息,令人心神一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