欢迎晚宴的气氛热烈而克制。美军的詹姆斯中校对德制武器表现出浓厚兴趣,不断旁敲侧击;英军的安德森少校则反复强调着盟军协作的重要性;重庆的王特派员笑容可掬,言语间却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。林晓周旋其间,应对得体,既不冷落任何一方,也未做出任何实质性承诺,将“东方旅”独立自主的姿态拿捏得恰到好处。
宴会散场,月上中天。营地的喧嚣渐渐平息,只有哨兵巡逻的脚步声和远处溪流的潺潺声清晰可闻。林晓并未休息,他让卫兵请来了那位一直保持低调的李先生。
作战室里,煤油灯将两人的身影投在粗糙的木墙上。没有旁人,只有查理作为记录和参谋在场。李先生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灰色便装,气质沉静,与晚宴上那些军装笔挺的官员形成鲜明对比。
“李先生在根据地这几日,还习惯吗?”林晓示意对方坐下,亲自倒了两杯用野山茶泡的粗茶。
“很好。”李先生双手接过茶杯,微微一笑,笑容温和而富有感染力,“看到了官兵平等,看到了军民合作,也看到了战士们眼中不一样的精气神。这与外面传言的,很不一样。”
林晓笑了笑,没有接话,等待对方的下文。
李先生轻轻吹开茶沫,不急不缓地说道:“林旅长,我这次来,除了采访报道贵部英勇抗敌的事迹外,更主要的是想与您探讨一下,我们中国,究竟该如何赢得这场战争,以及在胜利之后,该走向何方。”
他的声音不高,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,直接触及了林晓内心最深处的思考。
“贵部战绩彪炳,威震缅北,连丘吉尔都要道谢,可谓风光无限。”李先生话锋一转,目光变得深邃,“但不知林旅长想过没有,为何我四万万同胞之泱泱大国,竟被蕞尔小国欺凌至此?为何我们拥有最英勇的士兵,却往往在整体战局上陷入被动?”
林晓沉吟道:“国力贫弱,工业基础薄弱,武器装备落后,内部……亦不能完全团结一致。”
“说到根子上了。”李先生放下茶杯,身体微微前倾,“国力贫弱,弱在何处?不仅是枪炮不如人,更是因为这片土地上的大多数农夫、工人,他们的力量没有被真正发动起来,他们的利益没有得到根本的保障。朝廷……嗯,重庆方面,依靠的是地主、买办和外国援助,他们与广大民众是脱节的。这样的战争,如同无根之木,无源之水,即便偶有胜绩,也难以持久。”
他顿了顿,看着林晓的眼睛:“而贵部在此地,组织民众,训练民兵,开荒生产,虽然规模尚小,却让我看到了一丝不同的气象。这证明,依靠人民,发动人民,这条路是走得通的。”
林晓心中微震,对方的话语,与他利用系统知识、结合实际情况在根据地推行的一些措施不谋而合,但对方的视角显然更为宏大和根本。
“李先生的意思是……”
“我的意思是,抗战的胜利,不仅仅在于赶走日本人。”李先生的语气坚定起来,“更在于在这个过程中,唤醒这个古老国家的亿万民众,建立一个真正属于人民、为了人民的新国家。否则,今日赶走了日本人,明日或许还会有其他的侵略者,或者内部的压迫者。不改变这积贫积弱的根子,苦难便会循环往复。”
他详细阐述了“持久战”的观点,分析了战争三个阶段的特点,强调了敌后战场的重要性以及军民结合的威力。这些观点,系统而深刻,远远超出了林晓之前接触到的任何军事理论。尤其是关于“兵民是胜利之本”、“战争的伟力之最深厚的根源,存在于民众之中”的论述,让经历过北非佣兵生涯和缅北丛林实战的林晓产生了强烈的共鸣。
“林旅长你的‘东方旅’,装备奇特,战术新颖,战斗力强悍,这是你的优势。”李先生话锋再次转到林晓身上,“但你有没有想过,你这套模式,能否推广?能否成为改变整个国家命运的力量?还是最终只能成为一支依赖特殊装备和个别天才将领的……孤军?”
“孤军”二字,像一根刺,轻轻扎了林晓一下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