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雾尚未散尽,沈寒川瘦长的身影已出现在通往陆恒住处的泥泞小路上。
他走得急,洗得发白的青衫下摆溅满了泥点,如同一只疲惫的灰鹤匆匆掠过地面。
当他转过最后一个弯,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僵在原地。
一片焦黑。
曾经的小屋已不复存在,只余下几根烧成炭的木梁歪斜地指向天空,如同墓地的十字架。
空气中弥漫着湿木与焦糊混合的刺鼻气味,一缕青烟仍从废墟中袅袅升起。
沈寒川的呼吸停滞了一瞬,那双总是低垂的眼睛猛地睁大,深潭般的瞳孔剧烈收缩。
他踉跄着向前几步,枯竹般的手指微微颤抖。
“陆...恒...”,他嘶哑地吐出这个名字,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。
二十年了,他早已学会将所有的情绪深深埋藏,就连妻子与他人偷情都能面无表情地站在窗外凝视,然后默默转身。
可此刻,面对这片焦土,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碎裂,那声音清脆得可怕。
“哟,这不是沈先生吗?”一个粗哑的嗓音从身后传来。
沈寒川猛地转身,看见邻村的樵夫王大壮扛着一捆柴,正站在不远处张望,毕竟他和陆恒一对张家老少赘婿,是不少人的饭后谈资。
“怎么回事?”
沈寒川的声音出奇地平静,与内心翻涌的情绪截然相反。
“昨夜走水了,噼里啪啦烧了半宿,吓人得很呐!”
王大壮摇着头,“都说那陆家小子命大,居然自己爬出来了,跟没事人似的,晃晃悠悠地往那边去了。”
他随手一指东边的小道。
沈寒川眼中闪过一丝光亮,如同死水微澜:“他没事?”
“命是保住了,可这儿好像不太清楚了。”
王大壮指了指自己的脑袋,“跟丢了魂似的,问他话也不答,就那么漫无目的地乱走,衣服都烧破了好几处...”
不等王大壮说完,沈寒川突然冲上前,一把抓住他的衣襟,那双总是低垂的眼睛此刻睁得骇人,里面燃烧着某种近乎疯狂的东西。
“你们为什么不拦住他?就任由他那样走掉?他还是个孩子啊!”
沈寒川咆哮着,声音嘶哑如破锣,“你们这些冷血的东西,见死不救的畜生!”
王大壮被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吓住了,结结巴巴地解释:“沈、沈先生,他自己要走,我们拦、拦不住啊...”
沈寒川松开手,胸膛剧烈起伏。二十年来积压的屈辱与愤怒,在这一刻找到了出口,却又迅速被他的理智强行压回深处。
他深吸一口气,眼神重新变得晦暗。
“往哪个方向去了?”他突然平静地问了声,好像方才的失控完全没发生过。
王大壮慌忙指了条小路,扛起柴火匆匆离去,边走边嘀咕:“一老一小,都是怪人...”
沈寒川已无暇顾及旁人的看法,沿着那条泥泞小道狂奔起来,瘦高的身体在奔跑中摇晃,像一根随时会折断的竹竿。
“陆恒...你不能死...”
他一边奔跑一边喃喃自语,汗水从他深刻的皱纹间滑落,“你已经摆脱这该死的赘婿身份,以后还要报仇雪恨,还要名动一方,你是我唯一的希望...”
这些话,与其说是对陆恒的期望,不如说是对二十年前那个自己的承诺。
那时的沈寒川,也曾是老家有名的才子,诗词歌赋样样精通,才华横溢。
直到他为报救命之恩,入赘张家,直到他的才华被一点点磨灭,直到他成为家族中的透明人与笑柄。
陆恒,这个与他有着相似遭遇的年轻人。
同为赘婿,同样怀才不遇,成了他全部希望的寄托。
在陆恒身上,沈寒川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,那个还有热血,还有梦想的自己。
小路蜿蜒向前,穿过一片竹林,跨过一条小溪,延伸向未知的远方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