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
1991年7月17日,夜十点。
临川县药材公司仓库坐落在河沿老码头,墙头爬满野生牵牛,藤蔓在热风里抽搐,像想挣脱墙壁的灰手。
陆超群把蓝布褂子下摆扎进裤腰,袖口挽到肘弯,露出一条被凉茶蒸汽熏出褐斑的小臂。他右手拎一只铜秤砣——葛师母的“遗物”,麻绳穿过砣孔,打成死结,在腕上缠两圈,像一把随时可以出鞘的钝刀。
仓库后门是1958年的苏联式铁木结构,门轴粗如孩童手臂,锁头却新得刺眼:上海产“钻石牌”挂锁,铜芯,防撬。
陆超群把秤砣倒提,用棱部对准锁鼻,轻轻一别,“咔哒”一声脆响,锁簧弹出,像老秤杆断了最后一道星。
门开一条缝,霉味、土腥味、糖浆味,三味交叠,扑面而来,像隔夜的凉茶渣里掺了死老鼠。
里头黑得没有纵深。
陆超群掏出“虎头”手电筒,铁皮筒身坑坑洼洼,还是1983年县五金厂发的劳保品。光圈扫过,光柱里浮动着亿万粒尘埃,像被搅浑的汤药。
仓库层高六米,木梁乌黑,吊着几盏被蜘蛛网缠住的裸灯,灯泡底部凝着一层黑黄色油渍,像熬糊的川贝母。
左手第一排,堆得最高的是“周氏药材行”的货——
外箱牛皮纸,印刷体“天山雪莲丸”五个大红字,下面一行小字:
进货单:1991年5月12日 周氏药材行(手写)
再往下,是一枚蓝色圆章,却故意盖得模糊,只剩“周氏”半边,像被火燎过的半边脸。
陆超群用随身带的凉茶起子划开一箱,胶带“滋啦”裂开,声音在空仓库里放大十倍。
箱里码着三十小包,正是葛师母买的那种——油纸袋背面,周大年私章红得发黑。
他随手拆一包,指尖一搓,丸药掉色,金粉沾在掌纹,像铜锈。
放到鼻尖,一股酸哈味冲脑,哪有什么雪莲,倒像隔年的冬瓜糖混了樟脑丸。
二
再往里走,地面越来越黏,鞋底“咕唧”作响。
第三排货架底部,陆超群发现异样:
几只木箱被塑料布盖得严严实实,布上压着残砖,砖缝里撒满白色石灰粉——防虫、防潮、更防人。
他掀开塑料布,一股焦糊味猛地窜出,像打开一座烧了一半的坟。
木箱表面有深褐色焦痕,箱体龙飞凤舞写着“次等”“报废”“返厂”字样,却被人用红油漆粗暴涂改,改成“优级”“特供”。
最底层,一只被火烤得卷边的纸箱里,露出一角硬皮纸——
1989年账本!
封面焦黑,只剩半张,边缘呈锯齿状,像被狗啃过;然而火没舔到的地方,字迹依旧清晰:
“4月3日,收周大年货款现金陆仟元,马兜铃粉50斤,单价12元,无票。”
“6月11日,返工蜜丸3000粒,加咖啡渣5斤、苯甲酸2两,压苦味。”
“7月20日,夜,锅炉房失火,账簿转移不及,焚毁贰拾叁本……”
陆超群心跳得仿佛铜秤砣在胸腔里砸夯。
他把残账塞进随身带来的凉茶保温袋——铝箔内胆,隔热也隔味,外印“超群凉茶 苦尽甘来”八个广告字。
突然,仓库深处传来“咔嗒”一声轻响——子弹上膛?不,是铁皮门闩。
陆超群猛地灭手电,蹲身,秤砣护在胸前。
一束更强的光扫过来,光圈里飘着雨丝般的尘。
“谁?”声音年轻,却带着烟嗓,是药材公司守夜的保安小刘,手里拎的不是枪,而是一根带铁钩的顶门杠。
陆超群屏住呼吸,把半张账本压进保温袋底层,再捞起一包“雪莲丸”当掩护。
小刘越走越近,胶鞋踏在黏地上,发出“吱——吱——”长音,像钝刀划橡胶。
就在光柱即将扫到他藏身的货架时,陆超群把铜秤砣悄悄探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