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
7月18日,凌晨四点二十,临川县派出所后巷。
路灯是1979年装的汞灯,灯罩裂成三瓣,光在里面碎成绿莹莹的渣。
阿强蹲在灯影里,左手夹一根“大前门”,右手藏背后,指节不停抠墙,石灰粉簌簌落,像隐形粉笔灰。
他本名周家强,户口本上“与户主关系”栏填“弟”,户主是周大年。
铁门“吱呀”一声,刘队出来,警服扣子松两颗,手里拎一只透明证物袋,袋里一沓借条,纸边卷成狗耳朵,最上面一张,血迹已黑,像风干的藿香正气水。
“想清楚,”刘队把袋子往阿强面前一晃,“假药致肾衰,现在还能算从犯;等人死了,就是共犯,命价一起算。”
阿强喉结上下滚,烟粘在嘴唇,烧到过滤嘴都没察觉。
审讯室是原县银行金库改的,墙厚一米,回声重。
天花板吊一只风扇,转三圈、停半圈,像肺痨病人喘。
桌子旧木纹里嵌着无数指甲印,都是前人留下的刻度。
阿强被按在板凳,双手反铐,腕上勒出一圈紫红,像隔夜的山楂糕。
刘队把借条“啪”地拍在桌面,又推给他一张白纸、一支圆珠笔。
“写,从第一次到最后一笔,时间、地点、数量、金额,一笔不少。”
阿强盯着借条——
“今借到‘大耳窿’现金人民币叁仟元整,月息一成五,以左手小指为押,限期一月归还。
1991年6月30日 借款人:周家强(血印)”
血印是他自己咬破右手食指按的,当时周大年站在巷口把风,嘴里骂:“快点,别像个娘们!”
如今血印成了墨迹,像一枚闭合的嘴,还在隐隐作痛。
二
圆珠笔在阿强手里抖,第一行字就写歪,纸被钩出一个黑三角。
“96年5月,第一次……不,91年,91年5月……”
他声音像被砂纸磨过,带着烟燎的苦。
“91年5月12日,我哥让我找‘老猫’进货,说是‘次等药材’,做成丸,能翻十倍价。我欠赌档两千八,就答应了。”
“药材是啥?”
“马兜铃干粉、咖啡渣、苯甲酸,还有……滑石粉。”
刘队冷笑:“滑石粉止血,咖啡粉提味,你们倒懂配方。”
阿强继续写,汗滴在纸面,把“苯甲酸”三个字晕成模糊的云。
“老猫给货,我哥出钱,我负责半夜把货运到仓库第三排……就是后来失火那间。”
“火是不是你放的?”
阿强猛地抬头,眼里血丝像崩断的尼龙绳:“不是!是我哥!他说账本不能留,烧了干净,还能骗保险……”
风扇“咔”一声停住,屋里骤静。
阿强的话悬在闷热的空气里,像凉茶里捞出的一块炭,冒着心虚的火。
刘队把借条翻过来,背面赫然两行字:
“再卖假药,剁手为誓。 周家强 1991.6.30”
字迹歪歪扭扭,却力透纸背,是阿强当晚被按在赌档厨房,用左手写、右手按血印。
“既然发过毒誓,为什么还干?”
阿强咧嘴,想笑,却像哭:“他们真剁手……”
他抬起左手——小指齐根缺了一截,断面紫黑,像一截枯断的藿香梗。
“当着我的面,铡刀落下去,手指蹦进油锅,‘呲啦’一声……我尿了裤子。”
刘队没说话,把证物袋另一件东西摆上桌——
一只塑料自封袋,里头泡着福尔马林,浮着那截断指,指甲缝里还嵌着黑泥,像被时间腌坏的蚯蚓。
“赌档被我们端了,这是从冰箱搜出的‘标本’。”
阿强盯着断指,突然干呕,却只吐出一口酸水,落在脚背,灼热。
三
口供录完,刘队让他签字、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