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
7 月 19 日,上午九点,阳光已经有些毒辣,照在临川县百货大楼门口,显得格外耀眼。太阳刚刚升到招牌上“货”字的偏旁,就像是一个无情的烤炉,把整块塑料招牌晒得发软,仿佛下一秒就要融化一般,甚至还在不断地往下滴着黏稠的虹,那是被高温烤化的塑料。
陆超群把他那辆破旧的凉茶车停在了老位置——人行道与慢车道之间,那道被城管用红漆画过的线,如今已经被磨损得模糊不清,就像一条“生死线”一样。他的案板是连夜加宽的,为了能多摆一些东西,他还特意铺上了一张 1989 年的《健康报》,然而,岁月的痕迹已经让这张报纸变得面目全非,油墨早被汗碱晕成了灰褐,看起来就像隔夜的夏枯草渣,毫无生气。
报上依次排开三件东西:
1. 一只老式水银血压计,听诊器胶管裂口用黑色电工胶布缠成“蜈蚣”;
2. 两包丸药——左边油纸袋印“天山雪莲丸”,周大年私章;右边是省药检所封存的“真·雪莲花粉”对照胶囊,铝塑板,一粒一粒像袖珍铜锤;
3. 一张刚揭下来的油印通告,盖着县卫生局红章——《临川县群众举报奖励办法》,1991年7月15日印发,序号【1991】卫字第18号,油墨未全干,指一按就糊成血盘。
陆超群把铜秤砣往案板上一砸,“当”一声,黄铜声压过整条街的蝉鸣。
“父老乡亲!今天不卖凉茶,现场测血压、测假药!敢吃敢测,敢让法律说话!”
一句话,像把薄刀片划开闷热的暑气,人群“哗”地围成里三层外三层,汗味、蒲扇味、小孩痱子粉味,搅成一支黏腻的浊浪。
第一个上场的是卖冰棒的老郑,五十岁,血压出了名的“高过山墙”。
陆超群先让他吃一粒“天山雪莲丸”,温水送服,当众计时。
老郑黝黑,却怕死,手抖得像筛糠:“要出人命咋办?”
“真出事,我凉茶摊赔你一套新房!”陆超群把胸脯拍得山响,顺手把那张《举报奖励办法》抖开,“看见没?政府给我撑腰,举报属实奖五百,当场兑现!”
人群里立刻有人吹口哨:“老郑,五百块!你卖冰棒得卖三个月!”
老郑一咬牙,把黑丸扔进嘴里,嚼糖豆似的嘎嘣碎,苦得直打颤。
陆超群把水银袖带缠他胳膊,气球一捏,汞柱“嗖”地窜到210/130,人群发出整齐的“嘶——”。
二
十分钟过去,老郑开始喊“脑壳胀”,陆超群再测——
220/140!
“看见没?这就是所谓‘一颗降压’!”
陆超群把听诊器往桌上一甩,水银抖成一条银蛇。
紧接着,他又拆那板“真·雪莲花粉”胶囊,让老郑温水送服两粒。
再测——
190/110!
尽管血压依旧处于较高水平,但足足降低了 30mmHg,这一显着变化让老郑不禁感叹道:“脑袋感觉轻松多了。”无论是真药还是假药,血压计都不会撒谎,那水银柱就如同两根铁钉一般,深深地扎进了众人的眼睛里。
人群在瞬间炸开了锅,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:“我娘昨天才买了三袋啊!”“怪不得吃完后心跳得都快到嗓子眼了!”“退钱!必须找周大年退钱!”
陆超群见势不妙,立刻趁热打铁,将那张《举报奖励办法》紧紧地贴在了凉茶车的正面。然后,他拿起毛笔,在空白处龙飞凤舞地写下一行字:“今日实测,假药升压,真药降压,对比明白,欢迎复测!”最后,他郑重地签下自己的名字——群众监督员陆超群。
写完后,陆超群迅速掏出一个“大前门”烟壳,熟练地将其拆开,变成一个个方片。他把这些方片递给那些愿意为他作证的人,让他们在上面按下自己的指印。
不到五分钟,烟壳正面按满二十七个血红指纹,像一盘散落的秤星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