角，一个蹲着抽烟的汉子慢吞吞地站了起来。他约莫五十岁上下，脸上刻满了风霜的沟壑，眼神浑浊却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平静，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袄，外面套着件羊皮坎肩。他没什么表情地朝着顾安东四人招了招手，声音沙哑：
“柳岔村的，这边。”
陈队长，也就是陈传志，默默地让顾安东四人的大件行李——被褥卷、木箱子、装着脸盆杂物的网兜——一件件搬到车上，用麻绳粗略地固定住。本就不大的木板车立刻被塞得满满当当，几乎没了下脚的地方。
穿着小皮鞋、拎着精致皮箱的胡方琼见状，柳眉立刻竖了起来，尖声问道：“陈队长，这……这车都放满了，我们人坐哪儿啊？”
队长头也没抬，拍了拍牛脖子，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：“走回去。”
“走回去？！”胡方琼的声音瞬间拔高了八度，带着难以置信的尖利，“这么远的路，你让我们走回去？这牛车不是还能坐人吗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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陈传志这才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，那眼神浑浊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实在：“牛是队里的壮劳力，犁地拉货都指望着它，不能累着。”他顿了顿，补充道，“俺们屯里人，去县里赶集，都是这么走的。”
“你……！”胡方琼气得脸都红了，还想争辩。
顾安东默默地看着这一幕，心里了然。他早就猜到，以胡方琼这受不得半点委屈、一点就着的炮仗脾气，在沪市那种人际关系复杂的地方，肯定得罪了人。不得不说顾安东真相了，她是跟知青办的干部吵吵了那么一两句，就被“特殊关照”了，直接发配到这最偏远的柳岔村来了。
“行了，都少说两句，跟上。”陈传志队长不再多言，拉起牛车的缰绳，轻轻吆喝一声，老黄牛便迈开步子，不紧不慢地向前走去。
终于启程了。
离开了龙江县那还算有点人烟的土街，道路立刻变得坑洼不平起来。一开始，胡方琼还赌气似的走得飞快，皮鞋踩在土路上噔噔响。但不过半个小时，她的速度就慢了下来，额角见了汗，呼吸也重了。
走了约莫一个多小时，胡方琼第一个受不了了，她扶着膝盖，喘着气问：“陈队长，还……还有多远啊？”
陈传志头也不回：“早着呢。”
又走了一个小时，连看起来最健壮的赵卫国也忍不住开口了，嗓子有些干哑：“队长，咱这柳岔村，到底在哪儿啊？”
“前面。”陈传志的回答依旧简短。
走了快三个小时了，感觉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。胡方琼几乎是一步一挪，嘴里不住地抱怨：“累死个人啊……这什么鬼地方……到底到了没有啊？！”
林招娣虽然没说话，但脸色也有些发白，紧紧咬着嘴唇。戴眼镜的林有志更是狼狈，眼镜不停地往下滑，满头大汗。顾安东也感到疲惫，这具身体毕竟缺乏锻炼。
“陈队长，快到了吧？”胡方琼几乎是带着哭腔又问了一次，这话一路上她已经问了不下十遍。
“看见那烟没？咱们屯，就在那山坳坳里。”胡方琼彻底绝望了，一屁股坐在路边的土埂上，带着哭腔：“我不走了！我走不动了！”
陈传志这才停下牛车，回头看了她一眼，没什么表情：“歇一刻钟。天黑前必须到屯子，这路上有狼。”
“狼？！”胡方琼吓得一个激灵，几乎是弹跳着站了起来，也顾不上喊累了。
休息了片刻，队伍再次沉默地前进。疲惫压倒了所有情绪，只剩下机械地迈动双腿。当夕阳将天边染成一片橘红，牛车终于拐过一个山脚，一片低矮的、笼罩在暮色里的土坯房群出现在眼前，几缕炊烟正袅袅升起。
陈传志队长停下脚步，用烟杆指了指前方：
“到了，就这儿，柳岔村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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