火车哐当哐当地向北行驶。
顾安东百无聊赖地躺在下铺,受伤的腿被妥帖地安置在叠高的被褥上。
顾妈妈坐在对面下铺,就着车窗透进来的光,一针一线地缝补着他那条被树枝刮破的裤子,针脚细密匀称。
顾爸爸则刚从车厢连接处的开水房回来,把新沏的、冒着袅袅热气的茶缸子放在窄小的窗边桌上。
“喝点热水,安东,”
他说着,又从随身带的尼龙网兜里掏出几个洗干净的苹果,“一会儿削个苹果吃。”
这节硬卧车厢里,空气算不得好,混杂着泡面、烟草、汗水以及各种食物混杂的气味,有些闷。偶尔有乘客穿着拖鞋,踢踢踏踏地走过,或是小孩子的哭闹声,或是其他铺位传来的鼾声,构成了一派嘈杂而又真实的旅途景象。
顾安东“嗯”了一声,视线从车窗外飞速掠过的、光秃秃的冬日的田野收回。腿伤处还在隐隐作痛,提醒着他不久前的惊险。
他看着母亲专注的侧脸和父亲忙碌的背影,心里那点因为受伤和被迫提前返城而产生的烦闷,渐渐被一种安稳的情绪取代。虽然条件艰苦,但父母就在身边,这比什么都强。
“爸,妈,你们也别光顾着我,自己也歇会儿。”
他开口道,声音因为久未说话而略带沙哑。
“我们没事,”
顾妈妈头也没抬,咬断线头,把裤子展开抖了抖,“你好好养你的伤就行。这回真是吓死人了,你说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……”
“哎呀,妈,都过去了,我这不是好好的么。”
顾安东最怕母亲提起这话头,连忙打断,试图转移话题,“爸,还有多久能到?”
顾爸爸抬起手腕,看了看那块老旧的上海牌手表:“早着呢,得明天下午。怎么,躺不住了?”
“有点,”
顾安东实话实说,“腿不能动,浑身都不得劲儿。”
“伤筋动骨一百天,急不得。”
顾爸爸拿起小刀,开始削苹果,果皮均匀地垂落下来,“耐着点心。”
就在这时,车厢那头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,似乎是有乘客和列车员在争执什么,声音忽高忽低。顾爸爸抬头望了一眼,并没太在意。火车上,这类事情常有。
顾安东却微微皱了下眉,他隐约听见什么“票不对”、“补票”之类的词。过了一会儿,一个穿着藏蓝色旧棉袄、梳着两条大辫子的年轻姑娘,低着头,有些怯生生地沿着过道走了过来。她手里攥着一张车票,眼睛微微发红,像是刚哭过。
走到顾家铺位附近时,她停下脚步,怯怯地开口,带着浓重的口音:“大叔,大婶,行行好,俺……俺的车票好像有问题,乘务员同志让补票,俺钱不够了,还差两块钱……能不能……能不能借俺点,俺到家了一定还……”
她说着,眼眶里又蓄起了泪水,看上去楚楚可怜。
顾妈妈心软,一看这姑娘的样子,就有些同情,放下手里的活计,看向顾爸爸。
顾爸爸是爽快人,平日里也乐于助人,见姑娘确实像是遇到了难处,便点了点头:“出门在外,谁还没个难处。两块钱是吧……”
他一边说,一边很自然地伸手去摸自己放在上衣内兜的钱夹。
就在顾爸爸掏出那个黑色的、看起来有些厚实的皮夹子时,顾安东的目光无意中扫过那姑娘的双手。她的手冻得有些发红,但手指异常纤细灵活,在顾爸爸打开钱夹、低头数钱的瞬间,她的指尖似乎无意识地、极快地在钱夹敞开的边缘拂过一下,动作轻巧得如同燕子点水。
顾安东心里猛地一沉。
这动作太快了,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。但他下乡这几年,见识过不少人和事,也听老乡讲过一些江湖上的门道。
这姑娘看似可怜,可那眼神深处,在泪水之下,似乎藏着一丝过于冷静的打量,尤其是在看到父亲钱夹里那叠不算薄的大团结时。
“爸!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