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年,李骏与牛子凡途经一个偏远的凡人国度——一个几乎被信仰完全吞噬的国度。
他们初入边境,便见漫山遍野皆是神庙与石像,那些供奉的“神明”高坐神坛,金身神像,面目模糊,或慈悲,或威严,但无一例外地睥睨众生。
香火缭绕间,钟声悠扬,整片大地仿佛被一层淡淡的金色光辉笼罩着,一种被人为堆砌出的“神圣”,令人几近窒息。
城中、乡野、庙宇内外,无不回荡着对“神明”的颂唱。
孩子出生要在神庙洗礼,老者临终要请神,连一碗清粥、一场喜雨,都要归功于神明的恩典。哪怕是饥寒交迫的乞儿,也会颤抖着在庙门前跪下磕头,把仅有的一口冷饭,供在神像脚下。
这个国家的国王虔诚至极,甚至不惜废长立幼,只因王子贞沐奇“有神缘”,让其放弃太子之位,让其终身侍奉神明,常年居于天穹圣殿,声称与“神”通灵。
百姓们将每年的三分之一粮食供奉于神庙,而自家锅中却常年清汤寡水。他们宁肯饿死,也不敢减少贡粮一斗。
李骏曾亲眼见一名母亲在庙前活活饿死,怀中幼子啼哭不止,而她却面带满足,口中喃喃念着“神明会带她去净土”。
“这哪里是信仰,”牛子凡低声怒道,“这分明是吃人的神,这集体的麻木与自我毁灭。”
但更令两人震惊的,是最近那场灾难的来临。
一夜之间,天地怒吼,山河变色。连绵暴雨引发山洪,河堤崩溃,大水如巨兽般横扫整个国度。无数村镇瞬间被吞没,残垣断瓦、尸体与牲畜混杂漂浮,血水染红溪流。
而就在灾难蔓延之际,城中钟声却响得更急了。
百姓们并未逃生,也未抢修堤坝,反而蜂拥而至各大庙宇,如潮水般匍匐在神像之下。满脸泪痕、双膝血污,他们高声祈求:“是我们不够虔诚,神明震怒,求神明赐下宽恕啊!”
有人大喊:“不要动!这是神的惩罚!快跪下赎罪,快念经文,神明才会收回洪水!”
于是原本拿着锄头与麻绳的人放下工具,纷纷跪倒在地,在泥泞中哀哭祷告,任由洪水卷走家园与亲人。
庙宇成了避风港,也成了祭坛。人们送上自己的孩子、粮食、家畜,只求神明一个眼神的垂怜。
牛子凡怒不可遏,站在庙前,望着一尊神像上跪满了狂热信徒,低声冷笑:“愚昧至此,这神明信仰简直就是毒药——灌入灵魂的毒。”
他望向天际,那些在神明脚下苦苦哀求的人,眼中早已没有自我,只有奴性与恐惧。
“这些人,他们连试图拯救自己的勇气都被信仰吞没,只剩一句句空洞的祷词。”他说。
李骏沉默。他们曾在这国度逗留些时日,四处宣扬“自救自强”的教义,鼓励人们筑堤、引水、备粮。他们亲自带队教导如何建防堤,甚至亲手救治染病灾民,讲述“神明不应是依赖”的理念——
但这一切,都被当作亵渎。
百姓看他们如看魔鬼,妇人抱着孩子远远避开,孩童偷偷在他们背后丢石子。
“你们胆敢妄言神明,是邪徒!”
“没有神明的庇佑,我们早死了千百次!”
“你们不敬神,自会招来更大的灾厄!”
更有神职人员联手朝廷,暗中诬陷他们是“惑民妖人”,专门传播“逆天之说”。最终,国王亲自下令,将李骏与牛子凡逐出国境,并颁布国法:凡再敢妄议神明者,处以极刑!
百姓鼓掌叫好,将李骏二人驱逐得仿佛逐疫之人。而就在他们离开不过数月,那场灾难便从山脚袭来,毫无预兆。
李骏站在国境之外,遥望那片在洪水与火焰中挣扎的土地。他的眼里没有仇恨,只有沉沉的悲凉。
牛子凡缓缓吐出一口浊气:“神明不仁,人心如盲。”
山洪退去,留下的不是清净和重生,而是一地炼狱般的惨象。
泥泞淹没了道路,断墙残垣如怪兽的骨架横陈原野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