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下正雄的咆哮，高桥武雄的嘶吼，连同“板载”的疯狂呐喊，最终都沉没在李家坡那口名为“绝望”的血肉磨盘里。
狭窄、陡峭、浸满夜色的李家坡，化身为饕餮巨口，贪婪地吞噬着第二、第三中队一波又一波的亡命冲锋。
独立团的战士们，如同扎根在黑暗礁石上的幽灵。
伸手不见五指？那就用耳朵撕裂夜幕！
每当鬼子如同鬼魅般蠕动至半坡，试图发起无声的死亡攀爬——
“哒哒哒哒——！”
“砰砰砰——！”
“轰——！”
轻重火器的死亡风暴便会瞬间降临！弹雨撕裂空气，爆炸点亮瞬间的地狱！
一个小时的残酷拉锯，在浓得化不开的血腥与黑暗中熬煮。
高桥大队的兵锋，如同撞向钢铁堤坝的浊浪，一次次凶猛地扑上，又一次次在独立团铜墙铁壁般的防线、夜色的无情庇护和毁灭性的交叉火力前，撞得粉身碎骨！
山坡上，尸骸枕藉，伤兵的哀嚎在死寂中游荡，如同夜枭的悲鸣。
第三大队的元气，就在这残酷到令人窒息的仰攻中，被一寸寸、一丝丝地抽干、碾碎！
山下正雄脸上那层傲慢的硬壳，终于被焦躁和一丝冰冷的、挥之不去的惊疑，悄然爬满。
李家坡，独立团主阵地。
凌晨四点，夜色浓稠如墨，连最后一点月光也被西山吞噬。
硝烟与湿冷的雾气纠缠，在阵地上翻滚，能见度降至冰点。
激烈的交火暂歇，只有零星的冷枪、垂死的呻吟和远方沉闷的交响，在死寂中切割着神经。
张大彪依旧像块磐石般蹲在指挥所阴影里，脸上糊着硝烟与露水的泥泞，双眼熬得如同滴血的炭火，死死锁住山下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深渊，耳朵敏锐地捕捉着每一丝危险的颤动。
“团长！”
一个身影几乎是匍匐着，跌跌撞撞摸到张大彪身后，是炮排排长李长水。
声音沙哑，带着被榨干的疲惫和火烧眉毛的急迫：
“团长！没良心炮…全…全完了！”
张大彪猛地扭过头，在昏黄油灯摇曳的微光里，眉头拧成了死结：
“长水？！说清楚！”
李长水凑得更近，声音压得只剩气声，满是苦涩：
“油桶都废了！您知道这玩意儿，三炮是极限！有的都硬撑了四炮！再点火？炸膛！铁定炸膛！拿弟兄们的命填啊！真……真不能打了！”
张大彪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，猛地一沉！
他太清楚这“大杀器”的脾气！
在这吞噬一切的暗夜，没了这能瞬间改写战局的“重锤”，千斤重担将轰然压上肩头！
“他娘的！”
他低吼，黑暗掩住了表情，但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的冰渣：
“迫击炮！掷弹筒呢？！弹药！给老子顶上！”
李长水的声音更苦了：
“团长，炮还有十几门能用，掷弹筒剩七八具。炮弹…掷弹筒弹还有些，迫击炮……得勒紧裤腰带打了！关键是——”
他绝望地指了指外面凝固的黑暗，
“这黑天！黑得连亲娘都认不出！迫击炮、掷弹筒打出去，哪有‘没良心炮’那一片一片收割的痛快劲儿？！”
死寂。
只有张大彪粗重如风箱的呼吸，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。
山下，隐隐的“板载”鬼叫再次刺破寂静——下一波死亡冲锋，已在酝酿！
几秒后，张大彪猛地昂起头！
黑暗中，那对熬红的眸子，骤然爆发出孤狼濒死反噬般的凶戾寒光！
他从牙缝里迸出命令，斩钉截铁，带着亡命的狠绝：
“明白了！废了就废了！下面你们自己掂量！有把握，就给老子往死里揍！没把握，就给老子休息！”
“是！团长！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