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南水乡那场温馨的婚礼,仿佛为一段深厚的情谊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。从水汽氤氲的南方回到干燥爽朗的北方张家沟,张铁柱只觉得心境愈发平和。然而,岁月这位最公平也最无情的雕刻家,并未因任何人的心境而停下它那精细而又冷酷的刻刀。
变化是在不知不觉中发生的,却又在某一个瞬间,清晰地呈现在眼前。
那是一个寻常的秋日清晨,张铁柱起床后,像往常一样走到院里的压水井旁,准备打水洗脸。清澈冰凉的井水哗哗地流入搪瓷脸盆,他弯腰掬起一捧,扑在脸上,冰得他一个激灵。他直起身,随意地抹了把脸,水珠顺着脸颊往下淌。就在这时,他的目光无意中落在了旁边窗玻璃那不甚清晰的倒影上。
倒影里的人,依旧是他熟悉的那个张铁柱,方脸,阔口,眉眼间带着庄稼人特有的憨实与倔强。但似乎,又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。他下意识地凑近了些,用手抹开玻璃上的水汽。
他看到了。
在他的鬓角,那原本只是零星夹杂着几根银丝的地方,如今已是大片大片、不容置疑的灰白,如同秋日清晨田野里凝结的浓霜,顽固地侵占了曾经乌黑的领地。不仅仅是鬓角,连眉毛似乎也稀疏了些,失去了往日的浓黑粗犷。额头上、眼角的皱纹,也更深了,像是干涸土地上的沟壑,记录着无数次的风吹日晒与殚精竭虑。
他怔怔地看着玻璃中的自己,伸出那双布满厚茧、关节粗大、皮肤粗糙如树皮的手,轻轻摸了摸自己灰白的鬓角,又抚过额头上深深的纹路。一种陌生而又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。
“老了啊……”他对着玻璃中的倒影,无声地叹了口气。这叹息里,没有多少悲凉,更多的是一种面对事实的平静确认。
身体的信号也愈发明显。年轻时,扛两袋百十来斤的粮食走上几里地都不带喘粗气;现在,帮着王翠花把一小袋米从厨房搬到堂屋,竟也觉得腰腿有些酸软。以前熬夜处理集团事务,第二天照样生龙活虎;如今稍微睡得晚些,第二天一整天都感觉精神不济,像是没上紧发条的钟摆。眼睛也开始有些老花,看报纸、看文件,得拿得远些,或者干脆戴上老花镜,那玩意儿架在鼻梁上,总让他觉得别扭,像是多了一层隔膜。
王翠花的变化同样清晰可见。她依旧利落,依旧爱笑,但眼角的鱼尾纹如同绽放的菊花,深刻而绵密。曾经乌黑油亮、梳得一丝不苟的长辫子,如今也剪成了齐耳的短发,方便打理,发间同样掺杂了无法忽视的银丝。她做针线活时,穿针引线的动作明显慢了许多,有时甚至需要张铁柱笨拙地帮她一下。
“咱俩啊,都老啦。”王翠花有一次穿针失败后,自嘲地笑着对张铁柱说,“不服老不行喽。”
张铁柱看着她,又看看自己,嘿嘿一笑:“老了好,老了清闲。咱这辈子的劲儿,差不多也使完了。”
后山那条走了几十年、闭着眼睛都不会错的小路,如今走起来,也需要时不时停下来歇歇脚,看看风景了。他依旧常去看大花,坐在那光滑的石板上,说的话却渐渐变了。不再是村里琐事、集团动向,更多的是对过去的回忆,对儿女现状的满足,以及对眼下这份宁静的珍惜。
“老伙计,你看咱这头发,都白啦。”他对着坟冢,像是在跟一位同样老去的朋友感慨,“时间过得真快啊,一晃眼的工夫。咱俩刚认识那会儿,你还是个小猪崽,俺还是个毛头小子呢……”
山风拂过,松涛阵阵,仿佛在应和着他的话。
李狗蛋偶尔来找他喝酒,这家伙倒是心宽体胖,白发比张铁柱还多,笑起来眼角的褶子能夹死蚊子,但那股子不靠谱的劲儿倒是没怎么变。他看着张铁柱的鬓角,还会没大没小地开玩笑:“柱子哥,你这头发一白,更有大老板的派头了!看着就稳重!”
张铁柱笑骂着给他一脚:“滚蛋!再稳重也没你稳重,都稳成个球了!”
宋思明和赵有财也明显见老了,只是他们一个沉稳内敛,一个朴实憨厚,将岁月的痕迹化作了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