究格律章法的艺术皇帝,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,在生存面前,所谓的“整洁”与“美观”是何等苍白无力。农人考虑的,不是画面的和谐,而是如何在这阴冷的雨季里,保住来年一家老小的口粮。
赵桓的心中,更是掀起了更大的波澜。他想起江南市井的繁华,想起杭州码头的喧嚣,想起西北边境的烽火,再看着眼前这泥泞中挣扎的麦苗与农人的智慧……他一直以来认为的“治国平天下”,似乎更多是奏章上的数字、朝堂上的争论,何曾如此真切地触摸到这帝国最根基处的脉搏?陈太初不仅懂军国大事,竟连这最细微的农事艰辛也了然于胸?他到底还知道多少自己这个皇帝所不知道的事情?
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赵桓心中蔓延。有惭愧,有震惊,更有一种隐隐的敬畏。他再次深深看向陈太初,这个臣子,他的见识与能力,仿佛深不见底的大海,自己以往对他的猜忌与限制,此刻看来,显得多么可笑与狭隘。
阴冷的雨丝依旧飘洒,打在华盖上,发出细碎的声响。田野寂静,只有风声呜咽。銮驾队伍停留的这片高地,仿佛成了一个特殊的课堂。两位天子,一位亲王,在这北方深秋的农田边,上了一堂无声却震撼的民生课。
陈太初静静立在一旁,不再多言。他知道,有些道理,亲眼所见,亲耳所闻,远比千言万语的说教更为深刻。让这两位高高在上的统治者,看一看这真实的人间烟火,品一品这泥土的滋味,或许,比任何精心设计的改革蓝图,都更能触动他们的心弦。
良久,赵桓轻轻吐出一口气,声音有些沙哑:“起驾吧。”
车队再次启动,缓缓驶入茫茫雨幕之中。车轮碾过泥泞的道路,留下深深的辙痕。而某些东西,似乎也在这阴雨的归途上,悄然改变着。帝国的车轮,能否驶出泥泞,或许,正取决于掌舵者能否真正看清脚下的路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