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心中清楚,这不仅仅是一场饯行宴,更是对方做出决定前,最后的考量。
……
当夜,林重远在府內设下家宴,款待崔瞿。
宴席不大,只有寥寥数人,菜品精致,酒是陈年的佳酿。
厅堂內灯火通明,將一切都照得温暖如春,与屋外料峭的春寒彻底隔绝开来。
席间,两人绝口不提白日里那场惊心动魄的博弈,仿佛那块焦黑的铁皮也从未出现过。
他们谈论著早已作古的诗人,为一句杜荀鹤的“风暖鸟声碎,日高影重”而举杯。
回忆著年轻时一同游学的旧友,最终化为一声长嘆,感慨著“旧时王谢堂前燕,飞入寻常百姓家”的世事无常。
气氛看似融洽,实则暗流涌动,每一句看似平常的问候,都藏著机锋。
林重远为崔瞿斟满一杯酒,目光看似落在澄澈的酒液上,实则通过酒杯的倒影,紧紧锁定著崔瞿的反应,缓缓问道:“听闻北地形势愈发紧张,朱温与李克用,怕是又要有一场大战”
“这天下,终究还是他们这些人的天下啊。我等江南人家,隔岸观火,守好自家门户便是福气了。”
他的话,看似感慨,实则是在质问。
北方的真龙猛虎你不去投,为何要选江南一个根基未稳的新人
这难道不是捨本逐末
崔瞿闻言,却笑了。
他端起酒杯,没有与林重远相碰,而是对著空处遥遥一敬,仿佛在敬那些北方的梟雄,又仿佛在敬他们早已逝去的时代。
“老友,北方的龙虎相爭,爭的是那具早已腐朽的前朝龙尸,爭的是谁能坐上那张摇摇欲坠的龙椅。”
“血流成河,固然壮观,可终究是旧瓶装旧酒,换汤不换药。”
他將杯中酒一饮而尽,眼中闪烁著洞悉一切的睿智光芒。
“你我这等人家,若是此刻附从,侥倖成了,也不过是新朝堂上,多两把隨时可以被人挪走的椅子罢了。”
“仰人鼻息,看人脸色,与今日在杨渥治下,又有何异”
“朱温那等屠戮士族的屠夫,难道会比杨渥更好相与”
他顿了顿,身体微微前倾,声音压得更低,充满了无法抗拒的蛊惑力量。
“可若是,我们去寻一个乾净的根基,辅佐一个真正的开创之主,从无到有,亲手为其奠定基业呢”
“到那时,你我两家,便是新朝的萧何、曹参,是那凌烟阁上的不世之功!你总说我崔家乃五姓七望之首,家大业大,可这也是我祖太公望,辅佐周文王,呕心沥血,殫精竭虑定下的基业。”
这番话,如同一记重锤,狠狠地砸在了林重远的心上。
从龙之功,谁不想要
但风险也同样巨大。
可崔瞿的话也点醒了他,投靠朱温等人,看似风险小,实则不过是换一种方式等死罢了。
他瞬间明白了,崔瞿不是疯了,他是看得比自己更远,更透彻,也更决绝。
酒过三巡,崔瞿放下酒杯,眉宇间显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態。
林重远立刻会意,知道这场无声的交锋该结束了。
该说的都已经说了,再说下去也无益。
“老友远道而来,车马劳顿,今夜好生歇息。”
崔瞿这才站起身,对著林重远一拱手,脸上露出一丝真诚的笑意:“叨扰了。只是家中琐事眾多,確需儘快赶回,明日一早便要启程,到时就不再向老友辞行了。”
林重远会意,於是点了点头,不再多留:“也好。一路保重。”
他目送著崔瞿在下人的搀扶下,略显蹣跚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,心中不禁感慨万千。
这年头,兵荒马乱,盗匪横行,出一趟远门可谓是九死一生。
尤其是崔瞿这般岁数,能让他冒著如此风险亲身前来庐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