说了!丑话说在前头!若有谎报田亩、偷奸耍滑之辈,我劝农都的刀可不认人!但若有勤恳耕种、获得丰收者,待到秋后,官府另有赏赐!或是钱財,或是布帛!”
说罢,他竟是直接捲起了袖子,露出了两条满是老茧和泥垢的粗壮手臂,大步流星地跳下田埂,从另一户只有妇孺的人家手中接过犁耙,吆喝一声,竟是亲自帮著他们犁起了那片乾涸的土地。
老农呆呆地看著这前所未见的一幕,又低头看了看怀里那沉甸甸的种子,他將脸贴在粗糙的麻布袋上,仿佛能感受到里面蕴含的勃勃生机。
浑浊的老眼中,第一次泛起了名为“希望”的水光,两行滚烫的泪水,终於忍不住顺著满是沟壑的脸颊滑落,滴进了脚下龟裂的土地。
刘靖站在远处的田埂上,默默地看著这一切。
他知道,信任的种子,更难在饱经创伤的土地上发芽。
但他有耐心,也有决心。
离开田野,他来到了卢元峰的祠庙前。
昔日为守城而壮烈殉国的卢元峰,已被他上表朝廷,追封为义烈侯。
一座崭新的祠堂在原来的废墟上拔地而起,虽不甚华丽,却庄严肃穆。
此刻,祠堂內外人头攒动,自发前来祭拜的百姓挤得水泄不通。冲天的香火形成的浓烟,熏得人眼眶发热,空气中瀰漫著压抑的哭声与低低的祝祷声。
“卢公在上,您看到了吗王师来了,仇人要伏法了……”
“我儿啊,你的大仇,有指望了……”
刘靖沉默地排在长长的队伍中,如同一个最普通的弔唁者。
他亲手从鬚髮皆白的庙祝手中接过三支长香,走到香炉前,对著卢元峰的牌位,恭恭敬敬地三拜,而后將香稳稳插入炉中。
他没有多言,转身便想混入人群,悄然离去。
然而,就在他转身的瞬间,一道身影匆匆从祠堂內堂走出,恰好与他对上了视线。
那人一身半旧的青色官袍,正是刘靖一手提拔的鄱阳县令,苏哲。
苏哲今日在此,一是祭拜卢公,二是亲自倾听民意。当他看到那张既熟悉又似乎有些陌生的脸时,整个人如遭雷击,瞬间僵在了原地。
主公!
他怎么会在这里!
苏哲的嘴唇动了动,那声“拜见主公”几乎就要脱口而出。
但他瞬间反应过来,刘靖一身布衣,显然是微服私访,自己若是当眾喊破,岂不是坏了主公的大事!
电光石火之间,苏哲做出了一个堪称绝妙的应对。
他没有看向刘靖,而是猛地转身,面向祠堂內外那黑压压的人群,用尽全身力气,以一种悲愴而激昂的语调,高声呼喊。
“诸位父老乡亲!”
他的声音,盖过了所有的哭声与祝祷。
“我知诸位心中有恨!有怨!更有那血海深仇未报!”
“卢公在天有灵,亦在看著我等!”
苏哲的目光,若有若无地扫过刘靖所在的方向,声音愈发高亢,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膛里迸发出来的。
“但我等今日在此,不应只有悲泣!我等更应祈求上苍,让我饶州的新主——刘刺史,能听到我等的呼声!”
“祈求他,能早日兴正义之师,踏破抚州,手刃危氏逆贼,为卢公报此血仇!为我饶州惨死的数万百姓,討回一个公道!”
这一番话,如同一瓢滚油,猛地浇进了烈火之中。
原本只是压抑哭泣的百姓,情绪瞬间被点燃。
一名满脸皱纹的老嫗第一个反应过来,她颤颤巍巍地跪倒在地,朝著刺史府的方向,重重地叩首,嘶声哭喊:“求刺史为吾等报仇!”
“手刃危贼!”
呼啦啦一下,祠堂內外的百姓跪倒了一大片,无数双充斥著血泪与期盼的眼睛,不再是茫然四顾,而是有了一个共同的方向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