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压,无时无刻不在。
不是空气的那种,是深海的、一千五百米水深的、足以将钢铁拧成麻花的绝对压力。它透过“深渊观察站”十六层交替加固的合金壁、阻尼凝胶层和复合陶瓷外甲,依旧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,成为一种低沉的、无所不在的背景嗡鸣,压在耳膜上,碾在骨头缝里。
李维靠在观察窗冰冷的强化玻璃上,看着外面永恒的黑。探照灯光柱刺入其中,像一枚投入墨池的针,只能照亮极小一圈翻涌的悬浮物,更远处,是连光都无法逃逸的、纯粹的死寂。他的倒影模糊地映在玻璃上,一张被实验室冷白光灯照得缺乏血色的脸,眼底下是长期缺乏自然睡眠带来的青黑。
“心率又偏高,李维博士。建议进行第十四种呼吸调节训练,或服用镇静剂。”AI助理柔和的电子音在舱室内响起,毫无波澜。
“闭嘴,艾娃。”李维低声说,手指无意识地按了按胸口。不是生理上的不适,是另一种东西,一种……难以言喻的牵引感,从他完成最后一次基因协同注射后就开始了。像是深海中有个钩子,钩住了他的某一部分意识,轻轻拉扯。
他来“海渊号”科考站三年了。官方任务:研究极端环境生物,尝试通过基因技术改造工作人员,以适应长期深海作业,为未来深海开发奠定基础。宏伟,光荣,足以让任何一个生物学家热血沸腾。最初是的。但时间久了,总有些东西不对劲。安保级别高得离谱,某些研究区域完全封闭,连他这样的核心研究员都无权进入。军方的影子无处不在,那些穿着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制服、眼神冷硬得像站外海岩的人。
还有,对“深渊居民”——尤其是那种巨型章鱼(学名:Abyssal Gigantitelligensia)——近乎偏执的观测和交互企图。不是温和的科学研究,更像是一种……驯化评估。
胃里的不适感又翻腾起来。
他甩甩头,试图驱散这些念头。也许是太累了。连续七十二小时监控一次罕见的深海热液喷口生物聚集现象,铁打的人也受不了。
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开观察窗的刹那——
一股强烈的脉冲猛地撞进他的大脑。
不是声音,不是图像。是一种原始的、混乱的、充满冰冷粘滑感和无边好奇心的洪流。无数破碎的感官信息:高压水流的触感、某种甲壳生物被碾碎的震动、热液喷口硫化物刺鼻的化学信号、遥远海面风暴传递下来的微弱低频……庞杂得让他瞬间窒息,太阳穴突突直跳。
他闷哼一声,捂住额头,踉跄着撞在控制台上。
“警告:检测到使用者异常神经放电。生命体征急剧波动。”艾娃的声音依旧平稳。
那洪流来得快,去得也快,像潮水般退去,留下阵阵眩晕和恶心。李维大口喘着气,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。
幻觉?过度疲劳导致的神经官能症?
但那股冰冷的、非人的“存在感”残留不去,像墨汁滴入清水,丝丝缕缕地晕染着他的意识。
接下来的几天,这种“联接”频繁出现,且一次比一次清晰。他开始能分辨出其中一些较为稳定的“信号”。有时是极端的专注,针对某个旋转的阀门或屏幕上游移的光点;有时是深沉的、几乎凝滞的休眠状态,思维缓慢得像海底的沉积层;偶尔,会闪过一段极其快速复杂、由变幻体色和纹理构成的模式流,他直觉那是一种语言,远超人类理解的复杂语言。
他开始秘密记录这些体验,加密存储在个人终端的最底层。他不敢告诉任何人。报告上去,最好的结果是被视为精神失常被强制休眠,最坏的结果……他不敢想。
直到那次例行对“巨兽”的观测。
Abyssal Gigantitelligensia,AGI。讽刺的缩写。那只被代号为“卡夫卡”的巨型章鱼悬浮在观察窗外的水层中,几乎填满了整个视野。它的皮肤流淌着复杂的、幽暗的虹彩,数条粗壮的腕足舒缓地卷曲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