黄册页上的墨字因手抖而洇开,他记录下这一刻:皇帝陛下凝视着南窗照进的惨淡日光,看见阶下青砖缝隙里的青苔,不知何时已蜿蜒成一条张牙舞爪的巨蟒,蛇信吞吐间似要吞噬整个宫城。最终那支狼毫笔在明黄绢帛上画下决定性的弯钩 —— 笔势抖得如同秋风中飘零的残烛,浓墨在绢帛上晕开的涟漪,恰似将整个西晋王朝的命运,都勾进了这道深浅不一、吉凶未卜的墨迹里。
诏书颁布的那一日,铅云终于裂开一线缝隙,几缕残阳如血,照在太极殿前高达三丈的铜钟上,撞钟内侍用力挥下的枣木槌,发出的声响却异常沉郁,仿佛古寺晚钟带着哭腔。车骑将军杨骏扶着鎏金阙门朱红立柱喘息,他看见自己的亲侄女正从承明门方向款步而来,身上的九章翟衣用赤金线绣着山岳华虫,在暮色中泛着冷冽如霜的金属光泽,腰间悬挂的白玉珩佩随步履轻响, 声每一下都像敲在围观宫人的心尖上。宫墙外朱雀大街上,太学生们正举着松明火把张贴讽刺诗,驽马恋栈豆,安知千里忧 的狂草墨字在灯笼光下影影绰绰,墨汁未干便引来百人驻足,有白发老儒抚掌长叹,亦有少年郎掷砖骂街。而显阳殿内殿,杨艳正亲自为司马衷整理太子冕旒,十二串青玉珠垂落下来,恰好遮住少年茫然无措的双眼。她将一枚刻着
二字的古玉佩系在他腰间,那是从自己陪嫁的三十口樟木箱底寻出的汉初旧物,据说曾伴随东汉明德马皇后走过云台二十八将的风云岁月,玉质虽温润如脂,却透着一股历经千年宫闱风雨不散的幽凉,贴着司马衷单薄的衣襟,仿佛能听见历史深处传来的叹息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