冰冷的触感,并非来自记忆深处那场剥夺圣子身份的审判,而是真实砸落在脸上的雨滴,混杂着遗迹尘埃和某种铁锈般的腥气,将埃德里克从无边的黑暗深渊中拖拽出来。
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痛楚,仿佛他的肺腑已被那狂暴的信标能量重塑,变得陌生而脆弱。他艰难地睁开眼,视野先是模糊,继而逐渐清晰。没有天使遗迹那恢弘破败、刻满真理与谎言的穹顶,只有低矮、潮湿的岩石,在角落里篝火摇曳不定的光芒下,投下扭曲颤动的阴影。空气里弥漫着苔藓的土腥味,以及某种草药被捣碎后散发出的、令人精神一振的苦涩气息。
他正躺在一堆干燥的苔藓和铺开的斗篷上,身上覆盖着戈顿那件厚重的、带着北境风霜气息的毛皮外衣。
“你醒了。”
声音来自左侧,带着一丝竭力掩饰却依旧无法消除的疲惫沙哑。埃德里克微微转动脖颈,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。他看到艾莉丝坐在不远处,火光映照着她半边脸颊,显得格外苍白。她手中捧着的,是一片几乎有半人长、边缘呈现出不规则焦灼痕迹的羽毛——那是从他“逆光之翼”上强行脱落的碎片。羽毛表面原本流淌的暗影与流光此刻已黯淡大半,只剩下微弱的、仿佛随时会熄灭的辉光,正被艾莉丝用指尖引导的几缕纤细秘法能量小心翼翼地稳定着,防止其结构彻底崩解。
“感觉怎么样?”艾莉丝又问了一遍,目光紧紧锁住他的眼睛,试图从中读出他真实的状态。
埃德里克尝试调动一丝力量,回应她的关切,但回应他的,是体内一片近乎死寂的虚无,以及随之而来的、更加强烈的虚弱感。他张了张嘴,喉咙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。
“还……活着。”他终于挤出几个字,声音嘶哑得几乎不像是他自己的。“我们……出来了?”
篝火另一侧,如同守护石像般伫立在洞口附近的戈顿,动了一下。他庞大的身躯转过来,战斧“裂岩”随意地靠在手边的岩壁上,斧刃上新增了几道深刻的划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、属于深渊蠕虫的粘稠污迹。
“勉强。”戈顿的声音沉闷,如同冻原上滚动的雷声,“你像个破布口袋一样瘫下去之后,那鬼地方就跟闹脾气似的塌得更狠了。艾莉丝小姐用掉了她最后一个保命的短距离随机传送卷轴——品质不错,但也没法精确控制落点。现在我们在这片见鬼的、不知道是哪座山的山洞里。位置不明,但暂时,”他顿了顿,强调道,“没发现追兵,也没嗅到深渊的臭味。”
埃德里克重新闭上眼,不是逃避,而是为了更清晰地回顾。第238章的惊心动魄如同潮水般涌回脑海——信标核心那濒临崩溃的疯狂搏动,能量回路倒流引发的毁灭震颤,艾莉丝惊恐的呼喊,戈顿守护的背影,以及他自己那孤注一掷的决断:不是切断,不是引导,而是以身为熔炉,强行吞噬、承载那足以焚毁凡俗之躯的、蕴含了万古真相与愤怒的原始能量洪流。
成功了。他感觉到了。在意识彻底沉沦前,那被重新理顺、导向虚空的能量波纹,带着被尘封的历史,发送了出去。
但代价呢?
他内视己身。曾经因觉醒八翼而磅礴浩瀚、如同光之长河般在体内奔流不息的上古天使之力,此刻萎缩成了干涸河床上几近断流的浅溪,黯淡,滞涩,每一次微弱的流动都带来经脉针扎般的刺痛。那对曾让他翱翔于北境苍穹、闪耀于王都竞技场的“逆光之翼”,此刻也仿佛失去了所有灵性,沉重地、如同两道冰冷的枷锁贴合在背后,他与它们之间的联系变得微弱而模糊,难以调动分毫。
这感觉,比当初在教廷被剥夺圣子身份、折损双翼时,更加彻底,更加令人绝望。那时的他,至少还有满腔的愤怒与不屈的意志作为支撑。而现在,连意志都仿佛被那能量的洪流冲刷得千疮百孔。
这就是承载真相的重量吗?这就是挑战神座的代价吗?
一丝苦涩,难以抑制地在他心底蔓延。
“……我们成功了,埃德里克。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