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滔天的怒火,总需要有一个倾泻之所。那么,谁会成为这怒火的承受者?”
监正语气沉凝:“龙颜震怒,哀痛欲绝,恐非言语所能形容。
天子一怒,伏尸百万或许不至于,但牵连甚广,朝局动荡,却是必然。
首先,太医院上下,恐怕难逃严厉追责,人头落地都是轻的。
其次,伺候殿下的乾清宫、毓庆宫宫人,乃至守卫侍卫,有几个能全身而退?”
他的目光变得幽深:“而这,还只是明面上的。储位空悬,乃国本动摇之兆。届时……唉,”
他轻轻叹了口气,没有明说,但那未尽之语中的暗流汹涌,已让周明衡感到一阵寒意,“前朝后宫,又该掀起怎样的波澜?
多少人的身家性命、前程富贵,都将系于这瞬息万变之间?
整个朝廷,恐怕都要经历一场巨大的震荡和清洗。”
他顿了顿,继续勾勒那可怕的图景:“然后,便是我们钦天监。”
“我们?”周明衡只觉得背后一凉。
“自然。”
监正语气凝重,“殿下突发恶疾,缠绵病榻,痛苦不堪。
我等职司观天,未能提前预警‘星象示警’,便已是失职,一个‘失察’之罪是跑不了的。
若殿下最终不治,即便陛下不直接问罪,日后钦天监在朝中,还有何颜面?还有何地位可言?
只怕日后但凡涉及天象吉凶,我等之言,再无半分重量。”
他的目光扫过值房内那些精密的观测仪器,语气带着一丝后怕:“紧接着,便是六部、内务府。
所有与东宫事务相关的衙门、官员,有几个能全身而退?
伺候不周、防护不力、药材供应迟缓……任何一点疏漏,在那种情况下,都会被无限放大,成为被迁怒的理由。
届时,朝堂之上,必将是一场腥风血雨,不知有多少顶戴花翎要落地,甚至……更多。”
周明衡听得手心冒汗,他从未从这个角度去思考过这个问题。
此刻经师父一点拨,才恍然意识到,太子殿下的生死,不仅仅关乎他个人,更牵扯着无数人的身家性命和前程富贵!
“所以啊,明衡,”
监正的声音将他从惊惧中拉回,“圣僧救活的,不仅仅是太子殿下的一条命。
他更是挽救了太医院上下所有人的性命,保全了我钦天监的声誉和地位,也让六部、内务府乃至更多相关的官员,免去了一场无妄之灾,避免了一次朝堂的大震荡!”
他的语气变得意味深长:“你说,对于这样一位以一己之力,消弭了如此巨大危机和潜在灾难的圣僧。
对于他身后这点哀荣,六部,内务府,岂能不竭尽全力,以求办得妥帖周全?他们这哪里仅仅是在执行皇命?
他们分明也是在为可能降临到自己头上的厄运‘消灾’!
更何况,此事办得漂亮,既能迎合圣意,彰显皇恩浩荡与自己办事得力,又能在这位功德无量的圣僧面前结个善缘,何乐而不为?”
周明衡彻底明白了,他长长地吁出一口气,感慨道:“原来如此……弟子愚钝,只看到了表面的顺畅,却未想到这背后竟有如此深的利害关联。
圣僧此举,当真是功德无量,泽被了无数人。”
监正点了点头,“正是如此,现在,圣僧功德圆满,自己却圆寂了。
皇上心里,对圣僧是何种感激?那是如同再造之恩!
在这种时候,谁要是还敢在圣僧的身后事上拖沓、敷衍、甚至想从中捞点油水……那叫什么?”
周明衡接口道:“那叫不开眼!自己往刀口上撞!”
“没错!”监正终于露出了点孺子可教的表情,“皇上现在正满心感激、悲痛,又带着对太子的庆幸,情绪复杂着呢。
他下旨厚葬圣僧,既是为了报恩,也是为了安抚自己,更是做给天下人看,彰显皇家的仁德与不忘恩义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