顾衡的身影消失在门口,沉稳的军靴声也渐行渐远,最终被公馆的厚重墙壁完全隔绝。室内骤然安静下来,只剩下窗外偶尔的鸟鸣和苏妩指尖拨弄翡翠步摇流苏的细碎声响。
那清脆的叮铃声,在空寂的房间里,像是一根冰冷的弦,轻轻拨动着。
苏妩脸上温婉的笑意如同潮水般褪去,只剩下一种沉静的、近乎空洞的漠然。她低头看着手中那支翠色欲滴、价值连城的步摇,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上面,折射出冰冷而耀眼的光斑。那光芒映在她漆黑的瞳孔里,却未能点燃一丝温度。
“收着吧……”她无声地重复着顾衡最后的话,唇角勾起一抹极淡、极冷的弧度,与昨夜听到陈大帅死讯时那惊鸿一瞥的弧度如出一辙。只是此刻,再无旁人看见。
她随手将步摇连同丝绒盒子放在梳妆台上,发出轻微的碰撞声。那华美的物件,在她眼中,似乎与一件普通的摆设无异。
昨夜的恐惧,清晨的柔情蜜意,方才的温顺服侍……如同走马灯般在脑海中掠过。她感到一种从灵魂深处蔓延开来的、巨大的疲惫感,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,几乎要将她淹没。那不是身体的倦怠,而是精神上某种剧烈消耗后的虚脱。
她需要休息。
苏妩走回床边,没有再看那支冰冷的翡翠一眼。她脱下身上那件带着顾衡气息的睡袍,随意地丢在床尾凳上,只穿着一件贴身的丝质吊带睡裙。冰凉的丝绸贴着肌肤,带来一丝清醒的刺激。
她掀开锦被,将自己深深地埋了进去。被褥间还残留着顾衡身上冷冽的松木气息和他滚烫的体温,以及昨夜情事留下的、暧昧的暖香。这熟悉的气息,此刻却像一张无形的网,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。
她闭上眼,将自己蜷缩起来,如同回归母体的婴儿,寻求着最原始的安全感。长睫在眼下投下浓密的阴影,遮掩了所有可能的情绪。呼吸渐渐变得绵长而平稳,仿佛瞬间就陷入了沉睡。
阳光透过窗帘缝隙,在地毯上缓慢移动。房间里安静得只剩下她均匀的呼吸声,和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。那张沉睡的脸庞,在光影下显得异常宁静美好,带着一种不设防的脆弱,足以让任何看到的人心头发软。
司令部大楼,指挥室。
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硝烟味、汗味和纸张油墨的气息,与顾公馆卧室的旖旎暖香截然不同。巨大的军事地图上,代表江北陈大帅势力的蓝色区域,正被象征顾衡麾下力量的红色箭头以迅雷之势蚕食、覆盖。
顾衡端坐主位,一身笔挺的墨绿军装,肩章上的金星在灯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。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眼神锐利如鹰隼,扫过一份份紧急军报和密电。下达命令的声音低沉、清晰、斩钉截铁,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杀伐之气。
“第七团,接管东河渡口,遇有抵抗,格杀勿论。”
“命令‘山魈’小队,切断陈系残部退往龙脊山的补给线,我要他们困死在山里。”
“给赵师长发报,让他的人动作快点,天黑之前,我要看到陈大帅的帅府插上我的旗!”
一条条指令如同冰冷的利刃,精准地切割着江北陈系最后的抵抗力量。会议室里气氛凝重肃杀,参谋们屏息凝神,副官周振脚步匆匆地进出,传递着最新的战况。
顾衡的思维高速运转,精确地计算着每一步棋,冷酷地碾碎着一切阻碍。陈大帅的突然暴毙,如同一块巨大的肥肉从天而降,他必须以最快的速度、最狠的手段将其吞下,消化,化为己用。任何的犹豫和仁慈,都可能引来群狼环伺。
然而,在思维高速运转的间隙,在那铁血杀伐的指令下达的短暂停顿里,一个极其柔软的画面,总是不受控制地、极其突兀地闯入他紧绷的神经——
是清晨微光中,她沉静的睡颜。乌黑的长发铺散在枕上,脸颊透着睡饱后的红晕,长睫安然垂落,毫无防备。是他为她梳头时,她侧脸依赖地蹭着他手臂的温顺。是她为他系上衬衫纽扣时,那专注而温婉的侧影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