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放肆!”
万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被家中最温顺者呛声,好比被怯懦无害的兔子反咬一口,江韬表现出莫大的愤怒,厉声斥道,“这话是谁与你说的?!”
“书上写的。”
书自然是江聿送的。
她初到老夫人跟前受训,年岁尚小,又在兄长那里骄纵惯了,极度不适应。那时便是他自己看完一本,就给她送来一本。某种角度上讲,与慈母心肠有共通之处。
江聿自己算不上什么善类,却希望她不染一尘。
“书上有让你指责自己的父亲不慈吗!”江韬拔高音量,仿佛这样就能掩盖住话语下的那份空洞。
辞盈垂下睫羽,“女儿并没有这样说。”
是他自个归位入座。
大抵内心深处也觉得自己不慈,没有尽到一个父亲应有的责任。
反应过来自己落了下风,反倒显得欲盖弥彰,江韬渐渐冷静下来。今日他来是要为其筹谋亲事,不成想她竟这般不领情,还敢反唇相讥。
江韬心底那丝愧疚当即沉了底。
也不愿再提择婿之事,冷眼甩袖离去。他倒要看看,失了他这个父亲的支撑,她的亲事还能落得什么好?
辞盈其实紧张的手心都在渗汗。
闺训于她而言,便如江聿的君子假面,是为了更好活下去的一种生存手段。但因时日太长,常常忘记。
若说江老夫人是能使人溺毙的死海,江韬便是千钧之重的高山,却非仰望,而是翻不过去的绝望。
她对这个父亲,惧多过恨。
幼年一句话就能将她与兄长生生拆离,折断羽翼驯养在心笼里。那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有了逾山越海的勇气?
或许是一簪扎在何姓郎君心口、也或许是从云州到梧城的星月奔袭……她终于发现,自己也没有想象中那么能忍。剖开贪生怕死这层外皮,人的意志应为不可移之物,不该受捏圆搓扁改变其形。
秋月无边,不觉新凉似水。白日的衣裳到了夜里便显得单薄。江韬回去时,余氏已布好酒食,第一时间迎上前为他脱靴,从进门到坐下无一处不妥帖。
灯火熙暖,嘉肴美馔。
在辞盈那里淤堵的火气,这才有了逐渐消散的痕迹。江韬持箸面色稍霁,对着忙前忙后陀螺转似的余氏说道。
“你也坐下来吧。”
承袭老夫人那套观念。妻凭夫贵,妻者应当依附丈夫而生。所以余氏这种卑躬屈膝的柔顺,很合他心意。
前头的事素来不许她过问,余氏只能旁敲侧击。两三盏薄酒下肚后,身子渐暖,江韬总算被她勾出话头。
一掌重重拍在案上。
碗碟咣当碰响,温热的酒水飞溅而出。
“你听听,她说的这是什么话?还有没有把我这个父亲放在眼里!”
余氏还未坐定,赶忙将身抚慰,“郎主且先平心静气,五女郎性子再柔婉不过,便是对那些仆奴也不曾有高声红脸过,又怎会生出顶撞长辈的心思呢?”
这话并不是为了维护辞盈。
只是比起这位怯懦的女郎,眼下她更忌惮江聿。怕他先一步入了荣安公主的眼,对自己的儿子构成威胁。
江韬本就与她想到一处,此刻更是冷笑连连,“她在梧城待了大半个月,回来便收不住性子,忤逆至此。”若说江聿没对她说了什么,他是万万不信的。
不过江氏施舍的一条半死不活弃犬,焉有噬主之心?
“说来有个喜讯还没告知郎主。”余氏瞅准时机,见缝插针,“小郎昨日在流觞曲水宴上的诗作,拔得头筹。”
自己儿子与别人儿子当然不能一样。江韬目中多了抹柔软,示意她取来诗作。江宾师从芜山名士,昔年曾与杨氏双子,占尽天下风流才名。
这样的人自然不可能仅为金银玉器所动。江韬三顾茅庐,最后听说对方擅音律,干脆咬咬牙将当年宁氏赠他的散佚古谱割爱相让,江宾这才拜入对方门下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