院子里的母鸡扑楞楞地拍著翅膀，碎毛隨著风飘到半空中。晒在竹竿上的衣裳被风吹得猎猎作响。
“少平，你回来啦”
门口探出个女人影子，三十出头，头髮油光光的，脸晒得黑里透红。她手里还攥著半截笤帚，眼神里带著点紧张。
陆少平叼著的菸捲往嘴角一咧，没点火，倒像是故意摆个姿势：“回来了，咋我不回来，你们院里就能安生点儿”
女人尷尬地笑了笑，没敢接话。
院子里角落的草堆边上，一个瘦高的小子站起来，胳膊细得像杆秫秸秆，眼睛却亮晶晶的：“二叔，你可算回来了！您这回——可给俺带啥好东西没”
他话音刚落，院里一阵“吱嘎”响，木门被人推开，走出一个身形敦实的老太太。她背有些驼，眉毛白，手里还攥著一块灰扑扑的抹布。
“少平，你咋才回来你哥这几天忙得脚后跟都沾不著地，你倒好，在城里逍遥快活！”老太太一开口，嗓门不小。
陆少平抬手“啪”地一下拍在车把上，那收音机盒子也跟著晃了一晃：“娘，你这话可就冤枉人了。我在城里受的啥罪你知道不天天跟人抡肩膀，扛货卸车的，腰都快直不起来。咋我就回来一趟，还得听数落”
老太太一愣，眼神闪了闪，抹布在手里团成一团。她沉默半晌，才哼了一声：“你有本事，就给家里挣点钱回来，別光嘴皮子利索。”
少平眯起眼，嘴角挑著笑：“钱这不就来了。”他说著，用脚一撑地，把二八大槓稳稳支好，拎起后座那口袋棒子麵，“这可是城里粮站批下来的，老百姓排大队都买不著的。我跟人打了多少招呼才弄来一袋子。”
话音落下，院子另一头的门帘一掀，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走出来，满头大汗，胳膊上青筋暴起。
“少平！”男人一声吼，把院里的人都震得一颤，“你这袋棒子麵，能值几个钱咱家缺的是粮咱缺的是你这个当叔的正经劲！”
老太太忙拉了拉男人的胳膊：“老大，你弟刚回来，別一开口就吵。”
“娘！”男人火气还没压下去，脸上泛著一层红，“他不吵，我还想跟他好好说呢！”
陆少平眼皮一抬，嘴里那根菸捲换了个角度：“哥，你消消火。你天天这么火爆，小心高血压。你看我，多自在。”
“自在”老大一咬牙，“自在得连个正经差事都找不著你天天在外头混，回来就给我拿这么点儿棒子麵你看看你侄子天天穿的啥，补丁摞补丁，你就不知道给买身新衣裳”
那小子在旁边缩了缩脖子，小声嘀咕：“爹，我不怪二叔……”
老太太嘆口气：“老大，行了行了，少平这回不是还带了个收音机回来么那玩意儿可是稀罕物啊。”
“收音机”老大眼神一沉，盯住那掛在车把上的盒子，“你少平有钱买这玩意儿，咋就没钱给家里添双鞋！”
院子里空气瞬间僵住。
少平“扑哧”一笑，蹲下身去，慢悠悠地解开车把上的绳子，把收音机盒子拎起来：“哥，你这是怪我不顾家可你想想，这收音机要是放在咱家屋里，邻里乡亲哪个不眼红你家侄子写作业能听广播，娘晚上閒了能听评书，您忙完地里的活儿，还能听个戏曲解解乏。这叫啥这叫长脸！”
老太太眼神亮了亮，嘴角抖了抖，却没吭声。
老大愣了下，脸色还是铁青：“你少来给我抹嘴皮子！收音机能当饭吃吗！”
少平“啪”地把收音机往大门口的条凳上一放，笑得更懒：“能不能当饭吃，您说了算。不过我跟你讲实在的，等改天我找个门路，把厂子里的工作一弄，咱家日子可就不一样了。”
“你”老大冷哼一声，“你还能进厂少做白日梦！”
老太太忙打圆场：“老大，別泼冷水。少平年轻，他折腾去吧。万一真折腾出来了呢”
老大气得转身进屋，把门“嘭”地一甩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