茶烟白龙消散的余温还萦绕在衣袖间，茶心踩着满地狼藉往暂居的陋室走时，耳畔仍回响着清虚子那声怨毒的嘶吼。晚风卷着残叶掠过肩头，她下意识拢了拢衣襟，却觉掌心空落落的——方才捏碎的青瓷碎片尖角划破的伤口，竟连一丝血珠都未曾渗出。
这陋室原是城西破庙里隔出的小间，玄鉴寻来时只扫了一眼，便用枯枝在墙角支起了简易的茶架，又不知从何处搬来半块青石板当茶台。此刻烛火摇曳，将茶架上那只粗陶茶杯映得忽明忽暗，茶心推开门时，正见玄鉴背对着门站在炉边，指尖悬在炭火上方，不知在炙烤着什么。
回来了。玄鉴的声音依旧平稳，却比往日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轻颤。他转过身时，茶心才看清他掌心托着一小撮暗红的参须，炉上的砂壶正冒着袅袅热气，一股醇厚的药香混着茶香漫了过来。清虚子的血遁术虽阴毒，却耗损极大，短期内不会再来寻事。他说着将砂壶提起来，茶汤注入粗陶杯中时，动作精准得如同丈量过一般，可茶心分明看见，他持壶的手腕在靠近杯沿时，微微晃了一下。
茶心接过茶杯的瞬间，忽然僵住了。
烛火恰好映在她的指尖，粗陶杯壁的温热透过皮肤传来，可本该清晰可见的指腹，竟泛起了一层淡淡的透明。就像寒冬里呵在窗纸上的雾气，又似初春消融的薄冰，指节处的肌肤隐隐能看见下面青石板的纹路。她惊得手一缩，茶杯一声撞在茶台上，滚烫的茶汤溅在指尖，却没有预想中的灼痛感。
怎么了？玄鉴的声音陡然沉了下去。他伸手想去扶她的手腕，茶心却像触电般往后躲，直到后背抵上冰冷的土墙，才颤抖着将手举到烛火前。那透明感在火光下愈发明显，三根手指已变得半虚半实，仿佛下一秒就要化作水汽消散在空气里。
“这是……什么情况？”茶心的声音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。她想起方才在现场，白龙消散时自己体内涌起的那股撕裂般的空虚，当时只当是力竭所致，此刻才惊觉事情远比想象中严重。她试着运转茶灵之力，想将灵力聚到指尖，可丹田深处却像被掏空的枯井，只传来一阵尖锐的抽痛，别说凝聚灵力，就连一丝微薄的气息都调动不起来。
玄鉴的指尖轻轻搭在她的手腕上，冰凉的触感让茶心打了个寒颤。她能感觉到一缕精纯的灵力顺着他的指尖探入体内，如同探路的萤火，在她的经脉里缓缓游走。烛火下，玄鉴的眉头越皱越紧，那双盲眼虽看不见，茶心却分明从他紧绷的下颌线里，读出了前所未有的凝重。
“是壶灵之力在消散。”半晌后，玄鉴才缓缓开口，声音里带着一丝苦涩。“清虚子说的没错，壶灵转世本就逆天，你以自身为引涤荡三界污浊，好比以灯油焚尽魑魅，灯芯燃尽之日，便是灵光消散之时。”他顿了顿，伸手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小的锦盒，打开时里面躺着三枚龙眼大小的丹丸，“这是我早年炼的凝神丹，虽不能治本，却能暂稳神魂。”
茶心接过丹丸吞下，一股温流顺着喉咙滑入腹中，宛如初春融雪浸润冻土，丹田处的尖锐抽痛果然缓解了大半。可当她再次抬手看向烛火，指尖那层透明感依旧顽固，甚至在温流涌动时，隐隐泛起了细碎的光尘，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绒毛，看得人心头发紧。她望着玄鉴重新提起砂壶，茶汤如银线般注入粗陶杯，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他清瘦的侧脸，忽然想起三日前两人初遇时的情景——那时她被清虚子的毒物所困，是玄鉴循着茶灵气息寻来，仅凭一根竹杖便破了对方的五毒阵，动作利落得如同切豆腐，哪像此刻这般，倒茶时手腕都要颤上两颤。
你不必自责。玄鉴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，将参茶轻轻推到她面前，杯沿恰好停在她指尖三寸处，不远不近，恰好能感受到暖意。《抱朴子》有云：欲求仙者，要当以忠孝和顺仁信为本。你以壶灵之力涤荡妖氛，救的是满城百姓，这份功德，岂是区区灵力损耗能比？他说着抬手，指尖在茶架上那只空着的紫砂杯上轻轻一点，杯身竟泛起一圈淡紫色的光晕，况且，凡事皆有转机，所谓山重水复疑无路，柳暗花明又一村，未必就真是死局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