屋里的人听见动静,都抬眼看过来。俊英还坐在炕边,眼睛红红的,手里攥着刚才揉皱的红纸。
看见他满头大汗的模样,愣了一下,眼泪又差点掉下来,却没再像刚才那样哭闹。
张义芝赶紧起身,递过一条毛巾:“你这孩子,大冷天跑哪儿去了?满头是汗,快擦擦,别冻着。”
小雷怯生生地挪到他身边,小声喊:“爸……”
德昇抱起小雷,什么不好的情绪都没有了。他接过毛巾,胡乱擦了擦脸,目光落在俊英身上,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温和:“俊英,对不起,刚才是我太执拗了。”
俊英猛地抬起头,眼里满是诧异,似乎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。
德昇在她身边坐下,声音放得更柔:“我知道你受了委屈,我家那些人当年做得不对,你不想回去,咱就不回去。”
他顿了顿,看向窗外飘落的碎雪,“我想通了,尽孝不是勉强家人,更不是让你带着怨气去应付。等过了年,我自己回去看看爹,跟他说清楚,孩子们想不想见他,你愿不愿意原谅他,都随你,我不逼你了。”
“你……”俊英张了张嘴,眼泪终究还是掉了下来,却不再是刚才的悲愤,而是带着委屈和释然,“我不是不让你尽孝,我就是怕……怕再受那些气,怕孩子们跟着我受委屈。”
“我懂,我都懂。”德昇伸手,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,“以前是我不好,总想着自己的孝心,却忘了你心里的坎。我不能让你和孩子们跟着我难受。往后,咱好好过日子,春节就在这儿过,陪着娘,陪着孩子们,热热闹闹的。”
张义芝在一旁看着,眼眶也红了,抹了抹眼角笑道:“这就对了嘛,一家人过日子,哪有过不去的坎?互相体谅着点,比啥都强。”
她转身拿起炕桌上的红纸,“来,冬冬、冬雪,咱接着剪窗花,剪个‘福’字,让你爸贴在门上,保佑咱们一家人平平安安。”
冬冬和冬雪立刻破涕为笑,围拢到姥姥身边,小手里的剪刀“咔嚓咔嚓”地响了起来。
俊英看着孩子们的笑脸,又看了看身边的德昇,伸手将刚才揉皱的红纸展开,小心翼翼地抚平,轻声说:“其实……等过了年,要是爹真的想见孩子们,我也不是不能……”
德昇心里一暖,转头看向俊英,她的眼睛还红着,却透着一股柔和的光。他知道,心里的那道冰墙,是真的化开了。
东屋的门帘被掀开,小秦抱着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利利走了出来,笑着说:“外面雪停了,我带孩子们去院子里堆雪人吧?利利还没见过雪人呢。”
“好啊好啊!”冬冬和冬雪立刻举手欢呼,拉着小秦就往外跑。利利裹在小花袍里,被寒风一吹,小脸红红的,却好奇地睁着大眼睛,看着院子里的白雪,咯咯地笑出了声。
德昇和俊英跟着走到门口,看着孩子们在雪地里追逐打闹,小秦弯腰滚着雪球,张义芝站在廊下叮嘱着“慢点跑,别摔着”,东屋的电视机里还在唱着喜庆的戏曲,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煤烟味和即将过年的烟火气。
德昇深吸一口气,冷冽的空气里带着一丝甜味。
他转头看向身边的俊英,她也正看着雪地里的孩子们,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。
那一刻,德昇忽然觉得,所谓的“自我重生”,不是要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,而是学会与自己和解,与生活和解,珍惜眼前这平淡却真实的幸福。
这就是生活本身的样子,总是一个小插曲连着一个小插曲,它不会一下子把你打倒,但也不会让你太好过。
大年初三,鞭炮味儿还没散尽,盘锦的清晨依旧带着料峭寒意。
德昇揣着昨晚和俊英商量好的话,背上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挎包。里面装着给夏三爷带的糕点、给侄子侄女们的水果糖。独自骑着那辆“永久”自行车,往夏三爷家去。
冻过的土路坑洼不平,车轮碾过结冰的车辙,发出“咯吱咯吱”的声响。路两边的稻田还覆盖着一层薄霜,枯黄的稻茬在寒风中摇曳,远处的炊烟袅袅,偶尔传来几声狗吠,透着几分宁静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