砖厂的土场像块被啃秃的骨头,风卷着土坯屑滚过,在晒裂的地面上划出细白的痕。
德麟蹲在豁了口的砖窑边,他的眼下青黑,接手这厂子以来,就没睡过好觉。
扣坯子留下的旧铡刀、木模子早被拆得七零八落,堆在墙角像堆枯骨。
新订的轧砖机本该上周到,可厂家那边总说“在路上”。电话打了几十遍,接电话的伙计嗓门比砖窑还糙:“急啥?机器又不是地里的萝卜,拔了就能走?”
工人们早等不及了。天不亮就蹲在队部门口的老槐树下,烟袋杆子戳着地,唾沫星子溅在布鞋上。“夏厂长,这天天歇着,家里锅都快吊起来了。”
麻子脸的旱烟袋敲着台阶,“我家三小子还等着买新书包呢。”
有人接话:“就是,总不能让我们喝西北风吧?”
三十多双眼睛盯着德麟,红血丝像蛛网似的爬在眼白上,看得德麟后颈发紧。
“我去蹲点儿。”他把铺盖卷往肩上一甩,卷里裹着两件换洗的衣裳和一本《窑炉构造图》,还有半瓶散装白酒。
绿皮火车咣当咣当往南去。德麟挤在两节车厢的连接处,脚边堆着铺盖卷儿。他靠着车门,看着窗外麦浪往后倒,心里那团火越烧越旺,要是这趟再拖不回设备,砖厂就真要散摊子了。
德麟前脚刚走,夏二爷家的捎信人就到了夏三爷家。
童秀云和婆婆夏张氏正在逗悠车子里躺着的穗儿。
赶大车的老张闯了进来,“三嫂子,城里二爷让我来接人,那边的二奶奶走了!”老张急得上气不接下气。
“走了?回沈阳啦?”童秀云有些纳闷的问。
夏张氏的脸色已经变了,“快,快去叫界壁二婶子来帮着看着穗儿……”
老张跑出去叫人,夏张氏摘下围裙,扔在炕上,跌跌撞撞往外跑。
“娘,等我一会儿。”秀云看出来事情紧急,抱着穗儿追了上来,正和进院门的老王二婶撞了个满怀。
二婶顺手抱过了穗儿,冲着夏张氏嘱咐,“三嫂子,别着急忙慌的……”
娘俩坐着马车急三火四的赶去夏二爷家。
转过街口,青砖墙头的白幡猛地撞进眼帘。那幡是桂珍连夜用白布旧床单剪的,粗麻线缝的边儿歪歪扭扭,缘角儿参差不齐,被风撕成一缕缕,扯得猎猎响,像死人没合上的嘴。
二爷家的院门没关,门框上贴的白对联被风吹得卷了边,墨字晕开,像淌着的泪。
院子里挤满了人,桂珍被围在当中,抽抽嗒嗒地和众人解释着:“是老毛病……大夫说,一口气没上来……”
夏张氏拨开人群,喊了声:“桂珍。”
有人往旁边挪了挪,露出被围在当中的桂珍。她穿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,领口湿了一大片,分不清是汗还是泪。头发松了半缕,粘在汗津津的脸颊上,肩膀一抽一抽的,像只被雨打湿的麻雀。
夏张氏枯瘦的手在抖,又喊:“桂珍呐。”
桂珍猛地抬头,看见三婶鬓角的白发,那点撑着的劲儿突然垮了。
“三婶儿!”她扑过去,脸埋在夏张氏的衣襟上,哭声像被踩住的猫,“人没了!二娘她......”
夏张氏的手僵在半空,后脊梁像被泼了盆冰水。“这么快......”
她想起上回见二奶奶,还坐在门槛上择豆角,说等德麟的砖厂开了,要订两百块砖,把东屋的炕重新砌砌。
怎么说没就没了?她腿一软,差点栽倒,秀云赶紧从后面托住她的腰,掌心触到婆婆衣料下的骨头,硌得慌。
“三婶儿,真不怪我......”桂珍的声音压得极低,热气呵在夏张氏的颈窝。
桂珍离婚回娘家有几年了,在继母面前总矮着半截,说话都得瞅着对方的脸色。
二奶奶走得急,桂珍怕人说闲话,怕二爷骂她伺候不周。
夏张氏拍着她的背,指腹蹭过桂珍粗糙的布衫。
那料子粗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