口“咣当”一声响,是粗布鞋踹在木门上的动静。桂珍的手猛地一顿,长柄勺在锅沿磕出轻响。
王建军带着一身酒气闯了进来,黑灰顺着衣角往下掉,鞋底把堂屋的红砖,踩出一串黑印子,像在白纸上拖了几道墨痕。
他扯着袖口抹额头的汗,汗渍混着烟灰在额头上拖出长长一道,倒像戏台上丑角画的脸谱。
他的眼睛扫过炕上的悠车,被惊醒的红利,哼哼唧唧的,眉头立刻拧成个疙瘩:“咋又哭?真是个讨债的!”
桂珍没抬头,把火钳往灶膛里一捅,火星子“噗”地溅出来,烫得她手背上立马起了个红泡。她“嘶”了一声,却没顾上揉,心里的疼比这烫伤更甚。
她知道男人在砖厂辛苦,可日子再难,家总该是个念想吧?可他眼里只有不耐烦,连看孩子一眼都嫌费事。
村里的流言像三九天的风,带着冰碴子往骨头缝里钻。
井台边总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。女人们挎着搪瓷盆来洗衣服,衣裳在搓衣板上嚓嚓乱响,嘴巴却比那响声更碎。
“昨儿晌午我去赶集,路过砖厂瞧见了,”东界壁儿的张家婶子压低声音,手里的搓衣声却没停,“西院的王老三,跟个穿红棉袄的狐狸精躲在厂门口的东北角,吃烤地瓜呢,俩人摸摸搜搜的!”
“可不是嘛,”前街的李家媳妇把肥皂水泼在青石板上,泡沫立马把青石板阴黑了一大片,“听说前阵子有人看见他半夜才从砖厂后街出来呢……”
“那老武家的寡妇,不就是住后街?”
桂珍蹲在窗根下给红利洗尿布,这话像一根根细针,悄没声儿地扎进耳朵里。
她的手顿了顿,浑身说不出的疲惫。
她想起出嫁前,三婶儿夏张氏拉着她的手说:“女人这一辈子,就像做针线活,缝缝补补是常事。”
那时她还不懂,总觉得只要好好过日子,人心总能焐热。
如今才明白,有些心任你怎么焐,都暖不透。
桂珍的心更凉了。“针线补得了衣裳的破洞,补得了日子的难,可补不了男人的心啊。”
日子还得往下过,可压在心口的石头却越来越沉。
王建军并不往家里拿钱,桂珍只得在院子里种些常吃的菜,养了几只鸡。
白天照顾红利喂饭、换尿布,趁孩子睡着时赶紧去地里薅草,还要劈柴,做饭,喂鸡,忙得脚不沾地。
夜里孩子哭闹,她就抱着在屋里来回走,哼着不成调的歌谣,直到孩子在怀里睡熟,她才敢坐下歇口气。
窗外的老槐树影在月光里晃,风穿过枝桠的声音像低低的叹息,她望着漆黑的院门,总盼着能听见熟悉的脚步声,可多数时候,等来的只有满院的寂静。
秋收过后,王建军说是砖厂赶工烧冬储的砖,更是连着五六天没着家。
红利着了凉,夜里烧得小脸通红,桂珍心急如焚。
天刚蒙蒙亮,她把孩子托付给东院的张家婶子。裹上头巾,揣上家里仅剩的几块钱,深一脚浅一脚的奔盘山医院抓退烧药。
深秋的晨风寒气刺骨,薄雾像一层灰白的纱,笼罩着街巷。
桂珍的心里急,抄了近路,沿着河沟边踩出来的小径往医院赶。河沟里的水瘦了,露出嶙峋的石头和枯黄的苇秆。穿过砖厂的后街,就是刚建成的盘山医院了。
这时,一阵压低的说笑声和烤红薯的甜香气顺着风飘了过来,在这清冷的早晨格外突兀。
桂珍的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。那声音,太熟悉了,即使带着她从未听过的、近乎谄媚的轻快调子,她也认得。
心猛地往下一坠,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。她下意识地缩进一户门廊的阴影里,屏住了呼吸。
透过惨淡的晨曦,她看见了:王建军和那个井台边闲话里提过的“穿红棉袄的狐狸精”。砖厂做饭的武寡妇。
俩人并排朝砖厂大门口走着,看样子是去赶早班。王建军手里捧着半个烤得焦黑流蜜的地瓜,正小心翼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