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看清门口站着的是穿着军装、风尘仆仆的德昇时,他那双灰暗的眼睛里,瞬间爆发出极其复杂的光芒。
有惊讶,有难以置信,有瞬间涌起的、属于父亲的本能的欣喜。但随即,那光芒就被更深、更沉郁的羞恼和烦躁所取代。
“你?!咋回来了?”夏三爷的声音干涩沙哑,像破旧的风箱,带着明显的不悦和抗拒,“你回来干啥?!”他猛地想坐直身体,却牵动了伤腿,痛得他倒抽一口冷气。
德昇的心像被狠狠攥了一把。他快步走到炕边,声音尽量放得平稳:“爹,我听说您摔着了,回来看看您。您别动,快躺着!”他伸出手想去扶父亲,却被夏三爷猛地挥开了。
“看啥看?!有啥好看的!死不了!”夏三爷别过脸,不去看儿子,语气生硬得像块石头,带着一种近乎自暴自弃的暴躁,“……耽误你工作!你娘也是,瞎咧咧个啥!还把你给招回来。”他越说越气,胸口剧烈起伏着。
德昇的手僵在半空,心里又酸又涩。他太了解父亲了。这个一辈子要强、顶天立地的汉子,把尊严看得比命还重。
如今摔断了腿,成了家里的拖累,这比身体上的伤痛更让他难以承受。
他宁愿独自在炕上默默忍受,也不愿让在部队“有出息”的儿子看到自己这副狼狈无用的模样。
德昇收回手,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:“爹,伤筋动骨一百天。大夫的话得听。该躺就躺着,该喝药就喝药。家里的事,有我。”
夏三爷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。从喉咙深处,极其含糊地、几乎听不见地“嗯”了一声。
这声“嗯”,像一块坚冰裂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。
随即,三爷发出一声压抑的、长长的叹息。那叹息里,似乎卸下了千斤重担,又似乎包含了太多难以言说的东西。
德昇只有三天的探亲假。他几乎一刻也没闲着。
他劈好了柴火,整整齐齐堆在灶房门口。把水缸挑得满满的。把院子里外打扫得干干净净。他陪着母亲说话,给秀娥讲部队的事。
德昇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沉重的话题,讲部队开荒的趣事,讲乌兰浩特的草原,讲小刘心疼石头闹的笑话……
夏张氏那只红肿的右眼,难得地弯了起来,露出了些许笑意。
夏三爷大多时候还是沉默,他不想拖累德麟,他知道这个特殊时期,德麟已经忙得焦头烂额。
他不想拖累秀云和桂珍,所以让她们带着穗儿去了秀云的娘家。
他更不想拖累德昇,不想耽误他大好的前程。
他每天闭着眼睛默念各种的经文,祈祷这个混沌的世界快点清醒。
他把所有的心思都埋在心底里,连老妻夏张氏都不肯透露一个字。
他只能用这样的方式,来保护他的亲人们。
德昇的探亲假到期了,离别终究还是来了。
天还没亮透,灰蒙蒙的。德昇站在炕边,看着父亲沉睡中依旧紧锁的眉头,轻轻说了声:“爹,我走了。您安心养伤,别多想。有事让娘托人捎信。”
夏三爷的眼皮颤动了一下,喉咙里咕哝了一句:“……在队伍里,好好干。”声音轻得像梦呓。
院门口,夏张氏把几个还温热的煮鸡蛋硬塞进儿子的挎包,又一遍遍地整理着德昇的军装领子。
那双红肿的眼睛,泪水终于控制不住地滚落下来,“德昇,路上小心,到了就给家捎个信,别惦记家里,我和你爹都好……”她哽咽着,说不下去了。
“娘,您放心。”德昇用力握了握母亲冰凉粗糙的手,喉头堵得厉害,“鱼肝油,记得按时吃!眼睛不舒服千万别再揉了!等我下次回来,给您带更好的药!爹的药,您也按时熬给他喝!”他千叮万嘱,恨不能把所有的话都刻在母亲心里。
“小妹,”德昇看着秀娥说不出更多的话。
“二哥,你去吧,我会照顾好爹和娘的,我长大了!”秀娥眼神坚定的看着德昇,深深地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