”
夏张氏没接话,只是把粥勺放进锅里搅了搅,粥水泛起一圈圈涟漪。
过了好一会儿,她才抬起头,语气定了些:“这事儿我做不了主,得问问德昇。毕竟他是家里的老二,总得跟他通个气,也省的他多想。”
“问德昇?”夏三爷突然叹了口气,他的声音也软了下来,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愁,“德昇能说什么?他从来都是顺着咱的意思。”
话说到这儿,他的眼神飘向了院角那棵老榆树。当年德昇过继到夏二爷家时,这棵树还没这么粗。
当时德昇刚十几岁,从没说过一句怨言。
桂珍看着老两口的模样,也没了主意。她攥着衣角,手指抠着布纹,小声说:“要不……要不先跟齐家人再商量商量?缓两个年再说?”
话刚出口,她又觉得不妥,赶紧闭上了嘴。德兴马上要回部队,哪有时间缓。
夏张氏沉默了片刻,突然把围裙解下来,叠好放在灶台边。她的眼神一下子坚定起来,没有了刚才的犹豫。
看着夏三爷和桂珍说:“别琢磨了,我问问俊英。跟俊英通个气儿,俊英是德昇的媳妇,这事儿她最有发言权,她要是不说啥,咱再跟德昇商量;她要是不愿意,再好的主意也白搭。”
这话一出口,院里顿时静了下来。只有灶台上的粥还在冒着热气。
远处传来孩子们上学的嬉笑声,还有老槐树上的蝉,不知何时开始了第一声鸣叫,把这个夏天的早晨,搅得有了点不一样的滋味。
德昇和俊英婚后没几天,就回了部队,俊英留在夏家,继续去工农兵商店上班。
商店在盘山县城里最繁华的地段,离夏家大队有十来里地。
每天早上,俊英都要背着个布包,先走过一道坝埂,再进南城门的牌楼,穿过南大街,才能到工农兵商店。
晚上回来,依旧这样走一遍。俊英不会骑自行车,来来去去都靠两条腿,走到家,天色常常暗了。
夏张氏每天傍晚都不出去串门,就坐在东屋的窗前,手里拿着针线纳鞋底,眼睛却盯着院门外的路。
那扇窗户对着坝埂的方向,能看见来来往往的人。
只要看见那个穿着浅粉色的确良衬衫、编着麻花辫的身影,夏张氏的眼睛就亮了。手里的针线也停了,迎出门去,嘴角的皱纹堆在一起,笑着喊:“英丫头,回来啦?快进屋,给你留了饭。”
为此,童秀云还调侃过夏张氏,“娘一看见德昇媳妇的影儿,眼角就都笑得炸开了花,换个人儿都不好使,那是真稀罕。”
俊英听见夏张氏的喊声,总是加快脚步走进院子,放下布包,笑着说:“今天商店里人多,我回来晚了点。”
夏张氏赶紧接过她的布包,摸了摸她的手:“累不累?快坐下歇会儿,饭在锅里温着呢,有你爱吃的炒鸡蛋。”
有时候俊英回来得早,夏张氏就跟她聊聊德昇小时候的事,说他小时候调皮,爬树掏鸟窝,摔下来磕破了膝盖,还嘴硬说不疼;说他十八岁去当兵,走的时候哭了,怕爹娘没人照顾。
俊英听着,眼睛里满是温柔,她也跟夏张氏说商店里的事,说今天卖了多少个像章。说有的人来买东西,却忘了带钱……
仲夏的傍晚,风里已经带了些燥热,夏家院子里的老槐树倒是撑开一片浓荫。
俊英下班回来,刚进院子,就听见堂屋里夏张氏喊她的声音,调子比往常沉了些,不像平日里喊她吃晚饭那样脆亮。
她应着声,掀开门帘走进堂屋。
屋里没点灯,昏昏的光从窗棂透进来,照见夏张氏坐在八仙桌旁的椅子上。手里攥着块洗得发白的蓝布巾,不是往常那样搓来揉去地做针线,反倒死死攥着,指节都泛了点青。
桌上的两只粗瓷碗还扣着,高粱米饭和炖茄子的香气飘出来,桌上粘着点儿没擦干净的水渍,显然夏张氏也没心思收拾。
“你们都吃完了吧?”俊英走过去,顺手拉了把小凳子坐在她对面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