范德做了一个冗长的梦。
梦里没有灯红酒绿,没有推杯换盏,只有木屑、汗水和石粉混合的气味。
他看到自己年轻了二十岁,手里握著的不再是酒杯,而是一把沉重的石工锤。阳光炙烤著脊背,每一块肌肉都在酸痛中叫囂。他和一群同样赤著上身的工匠,在为一座宏伟的城市铺设地砖,垒砌城墙。
那座城市,叫暴风城。
他叫艾德温范克里夫,是石工兄弟会的会长。他记得每一块砖石的纹理,记得每一座桥樑的承重。他带著他的人,为这座在兽人战爭中被摧毁的城市,付出了全部的心血。当最后一座塔楼的尖顶完工时,整个城市都在为他们欢呼。贵族们向他们脱帽致敬,平民们將鲜拋向他们。
那时的他,坚信劳动和技艺能换来尊严与財富。
然后,场景切换。
议政厅里,水晶吊灯的光芒刺眼。那些曾经对他笑脸相迎的贵族,此刻脸上掛著虚偽的惋惜和傲慢的冷漠。为首的女伯爵卡特拉娜普瑞斯托,用丝绸手套掩著嘴,声音柔软却冰冷。
“范克里夫大师,王国目前的財政……非常紧张。你们的功绩,暴风城永不会忘记。但报酬,只能暂时拖欠了。”
拖欠
这场景何其熟悉。
二十年前,他带著同乡给一个老板做装修,完工后,那个老板也是这样,拍著他的肩膀说“兄弟辛苦了”,然后带著小姨子捲款跑路。
“我们流血流汗,重建了你们的家园!”梦里的他,声音因愤怒而嘶哑。
“注意你的言辞,石匠。”一个挺著肚腩的贵族敲了敲桌子,“这是议会的决定。”
议会。多么冠冕堂皇的词。就像他公司里的董事会,总有人能用最优雅的词汇,说出最无耻的话。
接下来,是混乱。
是工匠们的怒吼,是卫兵们出鞘的长剑,是冰冷的石砖广场上溅开的鲜血。
他们被驱逐,被定义为暴徒。
他们为之付出了青春和汗水的城市,像丟弃垃圾一样,將他们扫地出门。
梦境的最后,是一艘在黑夜里上下浮沉的船。
身边是兄弟们绝望的脸庞,还有一个女孩的哭声。
……
石窟深处,空气冰冷,混杂著廉价麦酒发酵的酸味、汗臭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。
范德的意识从混沌中上浮,头痛欲裂。
这不是宿醉,更像是被钝器反覆敲击后的余波。
他身上盖著一张粗糙的毛毯,扎得皮肤发痒。
身下不是席梦思床垫,而是铺著乾草的冰冷石床。
梦还没醒
范德费力地睁开眼,视线了足足十几秒才逐渐聚焦。
眼前不是他臥室里那盏价值不菲的义大利水晶灯,而是一个摇曳的火把,插在岩壁的缝隙里,火光將粗糲的石壁照得忽明忽暗。
这里像个山洞,或者矿井的深处。
“暴风城那帮杂种!他们寧愿钱给那些法师造高塔,也不愿意付我们工钱!”
“我们建了整座城!现在却像狗一样被赶出来!”
“跟他们拼了!攻进暴风城,把属於我们的钱抢回来!”
洞窟外传来嘈杂的怒吼,像一群困兽在咆哮。
范德撑起身体,坐了起来。
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,那是一双属於白种人的手,宽大,骨节分明,掌心和指节布满了厚实的老茧和新旧交错的伤口。这不是他那双常年握著酒杯和签字笔的手。
他摸了摸脸,高挺的鼻樑,轮廓分明的下頜线,还有一头微长的黑髮。
梦里的那张脸,艾德温范克里夫。
“爸爸”
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在旁边响起。
范德转过头,看到一个小女孩。
她约莫四五岁的年纪,穿著一件打了补丁的麻布裙,赤著脚,一头营养不良而显得有些枯黄的黑色长髮披在肩上。
她那双淡棕色的眼睛睁得很大,像受惊的小鹿,里面满是担忧。
梵妮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