扬州城，另一处更为隐蔽、守卫森严如铁桶般的私宅深处。此地与外界的喧嚣和方才谢砚之那边的凝重紧张仿佛完全隔绝，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陈年线香与旧书卷混合的、沉静却令人不安的气息。
一间四面无窗、仅靠数盏长明灯照亮的密室内，一道身影正背对着门口，静静站立在一幅巨大的、绘制着精细运河漕运脉络图的屏风前。
那人身着玄色暗纹锦袍，身形清瘦挺拔，仅一个背影，便透着一股久居人上、不怒自威的气度，却又奇异地混合着一种与世隔绝般的孤冷。
脚步声自身后响起，轻柔却清晰。
一名身着黑袍、脸戴“虚无”面具的男子无声无息地走入密室，在那玄袍身影后方三尺处停下，恭敬地垂首躬身，姿态谦卑至极。
“主上。”面具男子的声音透过面具传出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与颤抖。
屏风前的身影并未回头，只是淡淡地“嗯”了一声，声音温润平和，听不出丝毫情绪，仿佛只是随口应答。
“拍卖会……出了意外。”面具男子声音更低了几分，“那箱盐引，被谢砚之和他身边那个女子……设计夺走了。赤蛟帮与我们在鱼嘴滩的人……火并惨烈，损失不小。属下……属下办事不力，请主上责罚！”
他深深低下头，等待着雷霆之怒。
然而，预想中的斥责并未到来。
那玄袍身影 沉默 了片刻，竟发出了一声极轻极淡的、仿佛带着些许玩味的低笑。
“谢砚之……果然没让本王失望。”他缓缓转过身来。
长明灯的光线照亮了他的面容。那是一张堪称俊雅的脸庞，看上去约莫四十上下年纪，眉目疏朗，鼻梁挺直，唇瓣偏薄，嘴角天然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。若非那双眼睛——那双深邃得如同古井寒潭、蕴含着无尽算计与冰冷威仪的眼睛——他看起来更像是一位养尊处优、学识渊博的闲散王爷，而非一个隐藏在黑暗中的庞大帝国的君主。
正是那位本该在十五年前就化作一杯黄土的先帝第七子——端王萧玦！
他的脸色有一种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，却更衬得那双眼睛深不见底。
“盐引丢了便丢了。”端王的声音依旧平和，甚至带着一丝慵懒，“本就不是什么紧要东西。本就是抛出去，看看能引来哪些贪吃的鱼儿，又能搅浑多深的水。”
他缓步走到一张紫檀木椅前坐下，指尖轻轻敲击着光滑的扶手：“只是没想到，钓上来的，会是谢砚之这条最大的鲶鱼，还附带了一条……颇有意思的小鱼儿。”他想到云映雪那番“买凶杀夫”的惊人之举，嘴角的笑意深了些许，却更显冰冷。
面具男子不敢接话，头垂得更低。
“赤蛟帮……雷霸那个蠢货，果然沉不住气。”端王语气转冷，“一点蝇头小利，就能让他们自相残杀，也好，省得日后麻烦。废物，就不必留着了。”
他轻描淡写间，便决定了曾经为他效力的爪牙的命运。
“主上英明。”面具男子连忙道，“只是……谢砚之此番夺走盐引，恐怕……恐怕会从中查到些什么……”
“查？”端王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，轻笑出声，“让他查。那箱东西，本就是他该拿到的‘线索’。”
面具男子猛地抬头，面具下的脸上写满了错愕。
端王端起手边一杯温热的参茶，轻轻吹了吹气，眼神幽深：“本王布局十余年，岂会真将致命破绽留于那般显眼之处？那秘录半真半假，真的部分，无伤大雅，假的部分……正好将他们的视线，引向本王那好皇兄和靖王那边去。”
他呷了一口茶，继续道：“本王放出这批盐引，一为敛财，这些年暗中经营，耗费颇巨，需要些活水。二为试探，看看朝廷，看看本王那皇兄，对运河、对盐务，到底还剩下多少掌控力，又派了多少鬣狗出来。这三嘛……”
他放下茶盏，目光掠过面具男子，投向虚空，仿佛能穿透重重墙壁，看到远方的谢砚之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