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仰支着下颌,一双杏眼瞪得溜圆,屏声静气地听着席间闲谈,时不时颔首应和,目光却不由自主黏在那盘晶莹剔透的冻品上。+m_i!j+i~a_s~h,e`._c+o!m/
只见那肉皮冻颤巍巍卧在白瓷盘里,琥珀般的色泽透着清亮,倒叫她瞧得入了神。
杨柳青见她这副好奇模样,不由笑道:“这是厨下新做的肉皮冻,先将肉皮细细刮净了油脂,添上葱姜料酒慢火熬上半夜,滤去渣滓后入模冰镇,晨起脱模切块,浇上陈醋蒜泥,吃着凉丝丝滑嫩嫩的,最是解腻。”说罢便用银箸夹了一块递到她碟中。
阿仰依言尝了一口,那冻子在舌尖轻轻化开,带着肉香的醇厚与陈醋的清爽交织,瞬间叫她眼睛一亮,忙不迭点头称赞,那副认真捧场的模样惹得席间众人都笑起来,连鬓边碎发都随着肩头轻颤。
刘子文早已从食盒里拎出两坛酒,红纸封的坛口“啪”地拍开,一股醇厚的酒香便丝丝缕缕漫开来,绕着梁木打了个转儿。“这坛是‘烧春’,乃是酒坊用新米古法蒸馏的,烈得很,入喉能烧出半条火路。
那坛‘醉流霞’是加了桂花蜜酿的,绵些,适合慢酌细品。·9*5·t`x?t...c\o!m*”
他执起锡酒壶挨个斟满,轮到阿仰时特意放缓了动作:“妹子要不先来点淡的?这‘醉流霞’甜润,倒像果子露一般。”
“人家小姑娘家,哪能跟你们这群糙汉似的灌烈酒。”白焕棠一把抢过酒壶,用帕子擦了擦壶嘴,笑着对阿仰说:“别理他们这些人。往后姐姐带你去逛朝都的琉璃阁、花市街,那里的香膏水粉、珠花步摇,还有城西那家‘玉露轩’的杏仁酪、玫瑰酥,都是咱们娘子家喜欢的新鲜物什,保管叫你开眼界。”
阿仰被她说得心头发痒,脸上泛起浅浅红晕,忙笑着应下。
杨柳青执起白玉酒杯,酒液在杯中晃出细碎的光,他朗声道:“今日亭中围炉的,都是过命的交情,原就不分什么主客高低。阿仰姑娘初到朝都,从今往后便是咱们自家人,不必拘束!大家且放开襟怀,痛饮此杯,尽兴吃喝,随意闲谈!”
“说得在理!”众人纷纷举杯应和,青瓷杯、白玉盏、锡酒盅在空中轻轻相碰,发出“叮铃哐啷”的清脆声响。
这声儿混着亭中铜锅咕嘟冒泡的沸声,窗外雪花簌簌落檐的轻响,还有炭盆里火星噼啪的爆响,热热闹闹融成一片,倒把这寒冬腊月的冷意驱散了大半。¢6¨1!看`书?网· .更?新,最^全/
那口黄铜火锅正烧得旺,锅底的老汤翻滚着乳白的浪花,将薄如蝉翼的羊肉片烫得微微卷边,裹上芝麻酱、腐乳、韭菜花调成的酱汁送入口中,脂香混着酱香在舌尖炸开,一股暖意从喉头直淌到心口,连带着四肢百骸都舒泰起来。
几杯“烧春”下肚,众人脸上都泛起红光,话匣子也彻底打开了。
席间时而插科打诨,时而低声议论,笑声、酒令声在亭内荡开,连檐角悬着的冰棱都似被这热乎气熏得软了几分,滴滴答答往下淌着融水,落在积雪上溅起细碎的雪沫子。
阿仰捧着茶杯坐在一旁,听着众人说笑,看铜锅里的汤始终沸着热气,瞧窗外的雪落得越发绵密,只觉得这寒冬里的暖意,比杯中茶水更叫人心里踏实。
不知是谁席间提了句“除夕夜”,原本热热闹闹的亭内忽然静了些,连铜锅沸汤的咕嘟声都显得清晰了几分。
谁会不记得那个除夕?本该是万家悬灯、爆竹迎新的日子,却被幽冥鬼物的嘶吼生生撕碎。
城门处烽火连天,“告急”的号角声穿透夜色,恐惧像墨汁滴入清水,瞬间染透了整个朝都。
那夜的年夜饭,不过是就着寒风啃几口冻硬的干粮,雪水顺着嘴角往下淌,哪有半分辞旧迎新的暖意。
沈惊澜执起银勺舀了半勺热汤,雾气模糊了他眼底的神色,轻声道:“说起来,今日这光景,倒有几分像过年了。”
可不是么?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