表面仁善,内里佛口蛇心。
她说,他娘亲柳姨娘当年的难产,并非意外,而是夫人暗中做的手脚,去母留子,只为将尚在襁褓中的他牢牢控在手中,博一个贤良名声。
她说,夫人如今待他的一切好,不过是粉饰太平,是踩着他生母尸骨换来的心安理得。
这些话语,如同藤蔓,自他懵懂时便缠绕上来,年深日久,几乎要勒入骨血。
他并非全信,却也难以全然不信。
书籍是他唯一的避难所,圣贤道理告诉他,人当明辨是非,不可偏听偏信。
可书中亦说,人心惟危,道心惟微。
他看着夫人待他的确宽厚,衣食住行从不短缺,甚至比对待两位兄长更多了几分小心翼翼的呵护。
可这份“宽厚”背后,是否真如钱姨所言,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与无法消弭的隔阂?
他分辨不清。
只觉得这深宅之内,人心隔着肚皮,比书上最晦涩的经文还要难懂。
就连这自小陪伴他,被他唤作“钱姨”的女人,不知从何时起,看他的眼神也变了质,那里面掺杂了令他脊背发凉的觊觎,让他避之不及,只觉得噁心厌烦,却又因着她是母亲身边旧人这层身份,无法彻底决绝。
思绪纷乱如麻。
他的目光重新落回眼前这小丫鬟身上。
她是夫人派来的人,带着夫人的关怀。
若按钱姨的说法,她也理应为夫人耳目的一员。
可不知为何,对着她,他竟生不出多少防备之心。
许是昨夜荒院中她那番带着颤音却恳切的话语,许是她此刻眼中的清澈。
她不过是个听命行事的丫头,为了完成夫人的交代罢了,与他在这府中的处境,本质上并无不同,都是身不由己。
罢了,表面功夫总要做,夫人的面子也不能明着驳了。
他敛去眸中所有情绪,恢复成一贯的淡漠,声音平缓无波。
“有劳夫人挂心。茶叶点心留下即可。至于衣衫……”
他略一停顿,像是经过了短暂的思量,才道。
“旧衣确是有些短了。你既来了,便量一下吧。”
说罢,他转身走向室内光线稍亮之处,背对着碧桃,微微张开了双臂。
月白色的寝衣因这动作,后背的布料微微绷紧,勾勒出少年清瘦却不羸弱的脊线,湿发末梢的水珠无声滚落,没入衣领深处。
碧桃怔了一下,没想到三少爷竟如此干脆地应允了。
她连忙应了声“是”,从随身携带的小布包里取出软尺。
指尖因紧张而有些冰凉。
她走上前,靠近他身后。
距离拉近,他身上那股混合着皂角清冽与水汽微润的气息更加清晰,还带着少年人独有的干淨气息。
碧桃屏住呼吸,小心翼翼地展开软尺,先量了他的肩宽。
软尺冰凉的触感透过薄薄的寝衣传来,薛允玦身形微顿了一下,随即恢复常态,如同玉雕般静立不动。
接着是臂长,背长……
碧桃的动作轻柔而专业,指尖尽量避免触碰到他的身体,只让软尺依循着应有的路径移动。
室内静得只剩下彼此轻浅的呼吸声,以及软尺摩擦衣料的细微窸窣。
然而,当她绕到他身前,准备量取胸围和腰围时,气氛似乎变得更加微妙。
碧桃垂着眼,不敢抬头,却能感受到他低垂的视线落在自己发顶。
她快速而准确地环过他的胸膛,将软尺在后背合拢。
指尖偶尔不经意地擦过他寝衣的襟口,能感受到其下肌肤温润的弹性与隐隐透出的体温。
薛允玦沉默地配合着,目光落在她微微颤动的长睫上,看着她专注而谨慎的模样,心底那根因常年戒备而紧绷的弦,竟奇异地松了一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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