明白:
母亲把“不怕”留给了她,
把“苦难”带走了;
把挺拔留给了她,
把瘦弱带走了;
把家留给了她,
把自己带走了。
于是七七学着母亲的样子,
把背微微撑起,
像撑起一柄旧伞,
伞骨吱呀,却仍能挡一点雨。
她轻声喊一句“娘”,
风就把这个字捎回山里,
七七想母亲给她炖的鸡肉了,想得舌根发苦,想得眼眶发烫。
那口鸡肉的滋味,不是餐馆里浓油赤酱的喧嚷,也不是高压锅二十分钟速成的敷衍。是母亲用一整天的光阴,慢火、砂锅、井水、老姜,一点盐、两滴酱油、三片干山楂,把一只鸡炖成一锅月光。汤面浮着金,像黄昏最后一缕日照,油星子碎成星子,漂成一条银河。锅盖一掀,白雾先扑到屋梁上,再扑到七七脸上,烫得她直眨眼,却舍不得躲——那雾里有母亲袖口渗出的肥皂香,有灶膛里松柴的烟,有隔壁家晾衣绳上被风吹落的尿布味,混成一种叫“回家”的配方。
母亲先给她盛一只翅膀,说“飞得远也要飞回来”;再捞一只鸡腿,说“站得直也要学会跪”。鸡胸留给父亲,鸡头剁碎喂猫,鸡杂炒青椒,鸡骨架翻回锅里继续滚,滚到灯芯结穗,滚到星星都困得眨眼。七七捧着碗,汤沿滴在手背上,烫出一个小水泡,她却不哭,先吮一口:那烫像一条小蛇,从舌尖窜到胃里,再顺着脊梁爬出来,变成一声满足的叹息。肉脱了骨,像孩子脱了母亲的手,却仍带着骨髓里最后一丝牵挂;骨又脱了髓,像母亲脱了年华,却仍坚持站在汤里,熬出最后一滴甜。
后来七七走得很远,吃过椰子鸡、汽锅鸡、辣子鸡、三杯鸡,它们有的用干冰腾云驾雾,有的用铜锅烈焰烹油,却再没一口能把她的童年炖得酥烂。她试过自己买土鸡、买砂锅、买母亲牌酱油,甚至把厨房灯拧成二十五瓦的昏黄,可锅盖一响,她就慌了——火候不对,时间不对,连井水的矿物质都不对。最不对的是,灶台前少了一个人,用围裙擦手,用指尖试咸淡,用声音把她从客厅拎回来:“丫头,别偷吃,烫!”
小主,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,后面更精彩!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