永和宫正殿萱妍堂的窗棂,总把初秋的月光筛成星子似的碎银,落在青砖地上,像撒了一把凉幽幽的碎钻。我指尖拂过窗台上那盆素心兰,初绽的花瓣沾着晨露,凉沁沁地蹭着指腹——这是入宫那日皇上特意让人搬来的,他指尖轻点兰叶,笑意漫在眼底:“‘碧檀’二字清润如玉石,该配这般雅物才不委屈。”彼时我刚册为昌贵人,乌雅家的族亲簇拥在宫门外,沉璧姑祖母握着我的手,鬓边赤金镶珠簪映着天光,掌心的薄茧蹭过我手腕,只留下一句沉得像石的嘱咐:“守住本分,更要护好自己。”
萱妍堂的日子曾是满宫的光,是藏在红墙里的琴瑟和鸣。宫里人常说,翊坤宫的华贵妃最得圣宠——殿里鎏金摆件堆得满架,蜀锦帐子绣着金线鸾鸟,连地砖都嵌着云母石,夜里烛火通明,暖香能飘出半条宫道。更别说皇上特赐的椒房之宠,内务府送赏赐时,用的是八抬大轿,绫罗绸缎、奇珍异宝堆得像小山,宫人们见了都要驻足多看两眼,嘴里念叨着“这才是真福气”。
我曾在宫道上远远见过华贵妃的仪仗。明黄伞盖下,她一身石榴红宫装裹着玲珑身段,领口袖边绣满缠枝宝相花,金线在日光下晃得人眼晕。鬓边那支赤金点翠步摇坠着明珠,走一步便叮咚作响,映得她眉眼愈发明艳——眉是远山黛,眼尾微微上挑,笑时唇畔梨涡里像盛着酒,不笑时也带着几分凌厉的娇俏,连鬓边垂落的碎发都透着鲜活的美,仿佛这红墙里的沉闷,都被她这抹艳色冲散了大半。随行宫女的衣料都是上等云锦,可站在她身边,竟连半分光彩都抢不去。那一刻,我才懂什么是“天生贵气”,心里泛起的羡慕,像被风吹起的柳絮,轻轻飘飘却落不下。
可转头又安慰自己,萱妍堂的暖更实在——皇上常来,有时并肩临帖,他温热的掌心覆在我手背上,带着龙涎香的气息,一笔一画教我写“平安”二字,墨汁在宣纸上晕开时,连空气都浸着软意。他会指着“安”字的宝盖头笑:“有这顶‘屋’,才算安稳。”
那日临帖时,我鬼使神差提了一句:“听闻翊坤宫的椒房暖得很,内务府送的赏赐也格外丰厚。”话出口的瞬间,我见他指尖的墨笔顿了顿,墨点落在“安”字的宝盖头下,晕成一小团黑。可他没接话,只继续握着我的手往下写,墨线在宣纸上拉得细长,像极了他沉默的模样。后来才懂,帝王的恩宠从来分三六九等:华贵妃的美是能摆在明面上的“独一份”,连恩宠都带着张扬的热;而我的这点温存,不过是他闲暇时的消遣,淡得像宣纸上的墨痕,风一吹就可能散了。我那点试探,在他眼里不过是无关紧要的絮语,充耳不闻,便是最明确的答案。
有时夜阑人静,他会陪我听窗外的虫鸣,蜀锦帐子垂落如云霞,将两人的影子拢在烛火里,暖得能焐化冬雪。赏赐也流水般送进来,和田玉摆件映着烛火泛着暖光,新制的绣鞋上缀着珍珠,可我再没见过八抬大轿送赏赐的阵仗,连宫女们笑着说“主子的福气好”时,语气里也少了几分笃定。
我望着妆台正中那只素白瓷瓶,忽然想起沉璧姑祖母——她待我虽也算温和,却总在提及皇后时,语气里多了几分不一样的软和,常亲昵地唤她“宜修”。也是那时我才知,皇后的闺名原是“宜修”,宜室宜家,福慧双修,念在嘴里都觉得温雅。明明乌拉那拉氏与乌雅氏本是同源,皇后待我却素来冷淡,连眼神都带着几分疏离。
恍惚间又记起被困在圆明园牡丹台的一年多日子,那是宜修不动声色的手笔。日日对着满园开得张扬的牡丹,我总忍不住落泪,看着那朵并蒂牡丹开得缠绵,像极了宫里难得的温情,却又恨它太过圆满,趁人不备时,便伸手将花瓣一片片撕得粉碎,指尖沾着残红,心里却空得发慌。如今想来,那时的委屈与不甘,早该让我看清这宫里的暖都是掺了冰的,可我还是把这素白瓷瓶摆在妆台最显眼处,日日插满从御花园折来的海棠,盯着瓷釉上莹润的霜光,盯着花瓣晨露映出的烛光,总强迫自己相信,这样的鸳鸯帐暖能像瓷瓶般坚固,盛住一辈子的安稳。
变故是从沉璧姑祖母的棺椁入陵那天开始的。满宫素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