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就在那定格的瞬间!他“看”得无比清晰!
在那白骨手爪的食指指骨根部!
一枚小小的指环!
非金非玉,温润如凝固的月光,古朴得没有一丝纹饰!
内圈!两个细如蚊蚋、却清晰无比的篆字——
篾玉!
爷爷的名号!
巨大的震惊如同无形的重锤,狠狠砸在他的心口!爷爷……那个总是佝偻着背,手指布满老茧和竹篾划痕,身上永远带着纸张和浆糊气味的纸扎匠爷爷……和这尊散发着无尽死亡与古老气息的忘川艄公……怎么可能?!
混乱的思绪尚未理清,另一幅画面,带着更尖锐的痛楚,蛮横地挤了进来!
昏暗的油灯光下,散乱的篾片,各色纸张……是爷爷的纸扎铺子!那个他从小爬滚、嬉戏、看着爷爷灵巧双手变出无数神奇纸物的熟悉地方!
画面中心,一个佝偻、枯瘦得如同冬日枯枝的身影,瘫倒在冰冷的土墙边!胸口!一片刺目的暗红!那不是颜料,不是朱砂,是活生生从身体里涌出的、粘稠的、带着体温的鲜血!血肉模糊!深可见骨!那暗红如同最恶毒的诅咒,浸透了老人破旧的粗布衣裳,在地面上洇开一大片绝望的痕迹!
那张布满深深沟壑、如同被岁月犁过的老脸,因极致的痛苦而扭曲变形,惨白得如同糊窗的桑皮纸,嘴唇呈现出一种死寂的青紫色。浑浊的老眼无力地半睁着,瞳孔已经涣散,蒙上了一层死亡的灰翳。
然而,在那灰翳深处,竟还顽强地残留着最后一缕……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……执念之光!那光芒死死地、穿透了生与死的界限,死死地盯着……虚空!仿佛要将某个未了的心愿、某个未解的谜题,刻入虚无!
是爷爷!陈三更!
爷爷枯瘦如柴的手无力地垂在身侧,指尖沾满了泥污和早已干涸凝结的暗红血痂……那双手,曾经那么灵巧地扎出会飞的纸鸢、会跑的纸马,曾经那么温柔地抚摸过他的头顶……
“嗬……嗬嗬……” 破碎的呜咽终于冲破了喉咙的封锁,却变成了如同濒死小兽般压抑、嘶哑的抽气声。巨大的恐惧和排山倒海的悲痛,如同无形的巨石,狠狠砸在七童的心口!
他小小的身体猛地剧烈一颤,弓缩起来,像一只被滚水烫熟的虾米。泪水如同失控的泉眼,汹涌而出,滚烫地滑过他冰冷的脸颊,混合着口鼻间不受控制溢出的、带着铁锈腥气的暗红血丝,浸湿了粗砺的布枕,留下深色的、绝望的印记。
是他!都是因为他!如果不是六岁那年清明子时,他不听爷爷“纸扎匠,童子不点睛”的严厉告诫,受不住那冥冥中的诱惑,用自己滚烫的童子血,在乱坟岗冰冷的墓碑前,点在了那匹自己亲手扎好的纸马眼珠上……如果不是那匹纸马驮着他冲入地底,引来了判官笔那声如同索命符般的勾画——“陈家七童,阴曹点卯”……
爷爷不会为了救他,胸口被洞穿,流尽最后一滴血!瞎婆……那个眼睛虽然看不见,心却像明镜一样亮,总能用枯瘦却温暖的手摸索着给他塞块糖饼的瞎婆婆……也不会耗尽最后的心力后重伤死去!
还有……马儿……
画面再次切换,带着无尽的悲怆。
灰白死寂的彼岸河岸边缘,扭曲妖异的暗红色彼岸花丛旁。
一个极其模糊、极其黯淡、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的……白色影子!
依稀是马的轮廓!通体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惨白,仿佛由最脆弱的雾气构成,边缘不断地扭曲、消散、又极其艰难地、挣扎着重新凝聚。它低垂着头颅,四蹄无力地深陷在灰白的尘土里,整个形体虚幻得仿佛下一秒就会被一阵微风吹散,彻底归于虚无。
然而,就在那虚幻马影本该是眼眸的位置……
两点极其微弱、却如同凝固血滴般、散发着微弱却不屈光芒的……猩红光点!正死死地、带着一种穿透了生死界限的、无尽眷恋与执着守护的意念,穿透空间的阻隔,穿透狂暴的信息洪流……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