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眼前——我又要把他抱回轮椅上。
依旧是那个艰难的过程。我深吸一口气,再次将他紧紧环抱住,他亦用力攀附着我。我们以同样的方式,我作为移动的支点,他作为努力维持平衡的主体,一步一步,小心翼翼地将他从那片湿滑的淋浴区“拖”了出来。他的双脚依旧无力地拖行在地砖上,直到他的臀部终于安全地、沉重地落回到轮椅的坐垫上。
他刚坐下,不知是因为温度改变还是姿势改变的原因,他的身体猛地一僵。
紧接着,我亲眼目睹了变化。
他那双刚刚被我擦拭干净、显得格外苍白瘦弱的腿,毫无预兆地开始剧烈痉挛。
这不是我第一次见他痉挛,但以往,他不是穿着裤子,就是盖着被子,那痉挛更像是一种隔着布料的、隐忍的颤抖。而今天,在明亮的灯光下,我亲眼看到了他光裸的双腿痉挛的全貌。
那是怎样的一幅景象?
那双腿,平日里是那样瘦弱,肌肉因为缺乏运动和神经支配而显得有些萎缩,皮肤下的骨骼轮廓清晰可见,透着一股死气沉沉的柔顺与无力。
可偏偏在痉挛发作时,它们仿佛被注入了某种诡异而强大的力量。大腿肌肉瞬间绷紧,硬得像石头,小腿肌肉纠结隆起,脚趾死死地蜷缩在一起,脚背绷成一道紧张的弓形。 两条腿不受控制地或伸直、或内收、或胡乱蹬动,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、与他清醒意志完全相反的极大力度,连沉重的轮椅脚踏板都被带动着发出轻微的“哐当”声。
他双手死死抓住轮椅扶手来保持平衡,额头上刚刚被擦去的汗水又瞬间渗了出来,眉头紧紧锁住,显然在承受着不小的痛苦。
我站在原地,几乎屏住了呼吸。视觉的冲击远比想象中更加强烈。
我见过他作为律师的睿智冷静,见过他偶尔流露的温柔脆弱,却第一次如此直观地、赤裸地面对他身体内部这场永无休止的、激烈而无声的战争。
这具身体,在背叛他的意志的同时,却又展现出如此矛盾的力量感。这力量不是活力,而是失控;不是生机,是挣扎。
我立刻蹲下身,顾不上他腿上的水渍还未完全擦干,用手掌覆上他紧绷如铁、剧烈颤抖的大腿肌肉,试图用温度和力道帮他缓解这份身不由己的痛苦。
“放松,予安,放松……我在呢……”我低声重复着,像是在安抚他,也像是在安抚自己被这一幕震撼到的心。
他闭上眼,艰难地调整着呼吸,在我的安抚和自身意志的对抗下,那阵剧烈的痉挛才如同退潮般,缓缓地、不甘心地平息下去,双腿重新变回那副苍白、瘦弱而安静的模样,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挣扎从未发生。
只有他额角的冷汗,和他微微急促的喘息,证明着那场风暴真实地来过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