着一本书,封面三个字还能看清:“耕心录”。
陈砚猛地抽回手,胸口像压了块石头,喘不过气。
他记得那个早晨。妈妈说父亲是急病死的,村里人都这么说。可他不信。十六岁那年,他在床头发现了空药瓶,屋里一股刺鼻味。他想查真相,却被妈妈大声骂,不准再提。
现在他懂了——父亲不是病死的,他是自己喝药死的,用命守住了一个秘密。
他哆嗦着手拿出随身带的笔记本,翻开一页,强迫自己冷静。笔尖落在纸上,写下一行字:
“温度十八度,湿度七成三,菌丝活性峰值出现在记忆触发后三点二秒。”
他有个习惯——越难过,越要写点东西。只要还能写字,他就没崩溃;只要还在记,他就还是个观察者,不是被命运推着走的人。
可刚合上本子,指尖突然发烫!
他赶紧打开,发现刚才写的字正在消失。墨迹边缘亮了一下,几秒钟后整张纸变白,像从来没写过字。
他心头一震,抬头看墙。
画面变了。
大学实验室里,年轻的他自己正看着几株枯黄的抗旱稻发愁。显微镜旁堆满数据表,电脑屏幕上滚着基因序列。导师摇头:“理论再好也没用,没法推广。”他咬牙不说一句话,转身把《齐民要术》垫在仪器下面当垫子。那时他相信:科学一定能赢过传统,效率一定比经验强。
现在看着过去的自己,他突然觉得羞愧。
这段记忆怎么会在这里?
他终于明白——这不是简单的回忆,而是这个空间在挑对他影响最深的事。它在考他,看他懂不懂土地的意义。它要让他看到,他曾多么瞧不起祖辈的经验,以为科技能代替一切。
他闭上眼,试着清空脑子。
奇迹发生了。
父亲喝药那晚的雨声回来了——滴答滴答敲着瓦片,炉火噼啪响;实验失败后的寂静也回来了——红灯闪着,同事默默收拾东西离开,没人看他一眼;还有育秧棚那个清晨,露珠排成奇怪的图案……当时他觉得是巧合,现在想,也许那是土地在说话。
记忆一波接一波涌来,冲乱了他的想法。就在这时,胸前的玉坠突然发烫。
这是他从小戴的“护耕符”,祖上传下来的,说是能保五谷丰登。村里老人说,这玉是“地魂凝成”,只有真正懂土地的人才能激活。这么多年它一直是凉的,现在不但热,还微微震动,频率和墙上流动的光完全一样!
地上的菌丝也开始轻轻颤,一根根像有生命似的传递信号。空气也变了,安静得让人不敢出声。整个地方像是在等他做决定。
前面,一条由发光菌丝组成的小路悄悄出现,弯弯曲曲通向黑暗深处。
他走上小路,脚步很轻。地面软中带弹,每一步都像踩在时间上。贴在胸口的那本残书突然变冷,寒意穿透衣服,直钻皮肤。这是父亲留下的唯一东西,线装本,封面磨得看不清字,只剩三个模糊的字:“耕心录”。
路上,他停了三次。
第一次停下,墙上出现年轻时的父亲。他在陡坡上开梯田,扛着锄头,汗湿透了衣服。一场山洪过后,泥石流冲垮半边田,秧苗全被埋了。他跪在地上,用手扒泥,一颗一颗捡还有生机的苗,带回家用木盆养水,第二天再种回去。画面没声音,但陈砚听到了风,听到了心跳,也听到了一种沉默的坚持。那种坚持不属于英雄,属于千千万万种地的人——他们不要名利,只求种子不死,土地不荒。
第二次停下,是母亲抱着小时候的他站在村口。远处浓烟滚滚,邻村试验田不知怎么烧了。母亲紧紧搂着他,声音低但坚定:“以后别回来,走得越远越好。”那时他还小,以为妈妈在赶他走。现在才懂——她不怕失去儿子,怕的是他也走上这条路,最后付出生命的代价。
第三次停下,画面定格在父亲烧手稿前的最后一刻。他举起火柴,火焰照亮墙上的日历——日期是:2015年6月28日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