更奇怪的是,叶片尖端挂着晶莹的水珠,在灰白的月光下闪着微光,像是天上的星星落在了人间。
“那是……”赵铁柱眯起眼睛,伸手挡住斜照的月光,仔细看了看,“真的有?”
“自然之泪。”陈砚轻声说,语气里带着敬畏,“我只在爷爷的手札里见过记载——‘老稻不死,其泪为信’。它们守着这块地,等了不知道多少年。”
他们刚要上前,风突然变了。
原本静止的空气猛地搅动起来,一股沙尘从侧面卷来,扑在脸上,眼睛都睁不开。那风来得毫无预兆,也没有温度,反而透着一股阴冷,像是从地底吹上来的叹息。等风过去,再看那几株稻子,叶尖的水珠已经不见了,仿佛从未存在过。
“不能硬拿。”周映荷摇头,语气坚定,“它认人。不是靠力气,也不是靠工具,而是靠‘记得’。”
陈砚蹲下身,从背包里取出一个布袋,打开后倒出一小撮深褐色的土。这土颜色沉稳,颗粒细腻,散发着淡淡的陈香和腐叶的气息。这是他从祖田最深处取来的样本,带着陈家三代人耕作的味道——春天翻土、夏天灌水、秋天晒田、冬天养护,每一寸泥土都浸透了汗水和守望。
他把土轻轻撒在高台边缘的根部附近,又从怀里拿出一本厚厚的气候记录本。封面磨损严重,边角卷曲,纸页泛黄,有些地方还有雨水晕染的墨迹。他翻到一页写满字迹的纸,上面密密麻麻记着过去十年的天气:哪天下了雨、哪段时间太热、哪次虫害爆发、哪块田酸碱值异常……
“去年春旱,我们用草木灰混秸秆还田;夏涝时挖了三级排水沟,保住了秧苗;秋收前半个月停水晒田,让根扎得更深。”他对着那几株老稻说话,声音不高,却一字一句说得清楚,像是在向一位长辈汇报工作,“我知道你们不容易活下来,我们也一样。”
话音未落,一阵微风拂过,稻穗轻轻晃了一下。
赵铁柱看了他一眼,没说话,解开了左手手套。掌心有一道旧疤,横贯虎口,是他小时候修水渠被石头划的,每逢阴雨天还会隐隐作痛。他咬破手指,血滴落在干土上,顺着裂缝渗下去,瞬间就被吸收了,一点痕迹都没留下。
接着,他从腰间摸出一张泛黄的图纸,边角烧焦,纸上全是折痕,画着复杂的水道结构——那是他父亲临终前攥在手里的东西,赵家最后的水利图稿。据说是清末一位治水大师亲授,代代相传,从未外泄。三年前一场山火,大部分资料化为灰烬,只剩这一张残图。
他点燃火折子,把图纸一角烧了。火焰跳了几下就灭了,灰烬随风飘起,落在其中一株稻穗上,竟然没有散开,而是像被什么东西托住似的,轻轻附着在那里,仿佛被接受了。
周映荷闭上眼,指尖微动。袖中的银丝缓缓延伸出半寸,随即沉入地下。她站着不动,呼吸变得极轻,整个人仿佛与大地融为一体,成了连接天地的一根线。她的意识顺着银丝向下延伸,穿过层层泥土、碎石、暗流,直到触碰到某种古老而沉静的存在。
那是“地忆”——大地的记忆。
三息之后,风停了。
那几株稻子轻轻晃了一下,叶尖重新凝聚出水珠,比之前更多、更亮。一滴,两滴,缓缓滑落,却没有砸进泥土,而是在半空中悬停片刻,像是被无形的手接住了。
陈砚伸手取出一只玉瓶,瓶身刻着模糊的纹路,是他爷爷留下的药匣子里找到的。据说是百年前一位游方郎中赠予陈家先祖的宝物,专门用来盛放“灵液”。他刚举起瓶子,那些水珠便自行飞起,环绕在他手掌周围,旋转几圈后,逐一落入瓶中。最后一滴落下的瞬间,整片高台震动了一下,枯黄的稻叶竟泛起一丝绿意,像是枯木逢春,死而复生。
就在这时,玉瓶里的液体突然腾空而起,在空中聚成一个人形轮廓。半透明,没有脸,却能感觉到一双眼睛正注视着他们。
“汝为何种地?”声音不是从耳边传来,而是直接出现在脑子里,古老、苍茫,带着千年的重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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